谢中亓轻声一笑,往她头上安抚性的抚摸着,“便叫甘棠吧,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老夫这辈子无愧于大魏,无愧于天地,”说到这里,他的喘息急促起来,看向聂珏的眼中充满了歉疚,“唯独对不住你,若是能重头来过,你,你可还愿跟着我?”
聂珏双目泪水朦胧,口中急道,“老师!我此生只认你为师,我从未后悔过!”
谢中亓已说不出话,他宽慰的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一声,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爱卿委实灵秀,”女帝端详了片刻功夫,观她不过锦瑟年华,面容尚且稚嫩,却已能稳重如斯,叹道,“那日殿试,你以会元入考,朕却只与你榜眼,可有怨过朕?”
聂珏当即伏倒,沉声道,“微臣得以女子之身入科考,已是陛下隆恩,那日殿试微臣面答本就微瑕,能上榜眼已属意料之外。”
前一句存着感激,后一句自承错误,可谓言思停当,女帝顿了顿又问道,“杜爱卿早早入朝为官,而爱卿你却被朕闲在翰林院中六个月,如此也不怨朕吗?”
“中丞大人昔日在国子监便有贤名,行事做派皆为人典范,微臣不过区区学子,国子监中所学有限,幸陛下留六月时间于微臣,容微臣了解朝堂,才敢如此轻狂。”
这话说的面面俱到,谁都不得罪,可谓圆滑至极,女帝微眯双眼,“爱卿刚刚在朝堂之上一番言辞,朕都不仅要拍手称好,说起来,爱卿之言行让朕想到了一个人……”
她停顿了下来,审视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臣子,接着道,“当年,前朝太傅谢中亓曾一人舌战他国来使,轻松杀过,卿倒有其风范。”
聂珏身如铁塑,言语试探,于她而言早没了惊慌。昔年,谢中亓为躲避追杀,一路带着她乔装改路,或装成乞丐,或跟随商队,或易钗而行,更有甚者,白日不敢出门,夜晚才能出去觅食,那时她总觉得自己会长不大,因为那些鹰犬如闻得血肉,便是深山老林他们也能寻着味追过来,只要他们放松警惕,刀就能追上来杀了他们。
聂珏年幼时极怕生人,在被谢中亓收留前,只有被别的乞丐打骂的份,为了让她锻炼口才,谢中亓逼着她和乞丐吵架,找乡间妇人辩论,寻商人讨价还价。每每她被骂哭,谢中亓也只是叹气,却绝口不提安慰,直到有一日她吵赢了一悍妇,被人狠揍了回来,谢中亓才激动的抱着她哭出声。
“陛下,微臣幼时在外乞讨,常与其他人争夺口食,不免要练得一口铁齿铜牙,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早朝也只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利。”
女帝听了此话,轻轻叹气,似是对她起了怜惜,柔声道,“朕只知爱卿孤身入京,考入国子监,从不知,爱卿幼时遭了这么多疾苦,想来有位师傅将爱卿教的极好。”
聂珏的身体轻微一动,后几年她跟着谢中亓躲进了一个小村子,那些鹰犬渐渐消失,外人看来,她和谢中亓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乞丐,谢中亓只在晚上教她读书,给她分析朝堂局势。
那个村子里有一位教书先生,村上的孩子大多被送去识字,谢中亓也将她送了过去,可是那先生却看不上她,将他们轰了出去,后来谢中亓暗中给他送了银钱,他才勉为其难允了,但也只让她坐在讲堂后面听课。
彼时聂珏不明白,为何谢中亓已经是她的老师了,还要她去拜别人当老师,那时谢中亓大笑出声,“阿珏,既得我谢中亓为师,这天下还有何人配为尔师,你且记着,这位先生是你的护身符,是老师用来保你平安的。”
如今这护身符终于起作用,可那人却不在了。聂珏眼眶渐渐湿润,喉间添了哽咽,“微臣幼时跟着老乞丐乞讨,偶遇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为人心善,是他教的微臣读书识字,后来在微臣十五岁那年,他来京赶考便没了音讯……”
女帝缓缓点头,目光停在她身上未再问话,聂珏老实跪在地上,任她细细凝视,安静的等着下面的盘诘,是时,有宫人敲门,“陛下!”
女帝应声,让那宫人进来,转身又对聂珏道,“聂爱卿下去吧。”
“微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聂珏在心底松了口气,从前谢中亓跟她说过女帝心思缜密,疑心重,今日遭此盘问,她但凡有所松懈,极有可能会被识破,纵使她答了那些话,便就是那有问必答想必也未让其放下疑心,且待来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杜牧《奉和门下相公送西川相公兼领相印出镇全蜀》中一句—回首峥嵘尽,连天草树芳。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
第4章 四个澹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