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大街并不长,尽头依旧是那间红砖墙的小小夜莺咖啡馆。进门之后,耳边传来慵懒悠扬的音乐,小小的四张咖啡桌边,也还是空无一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宋隐没有发现,原来吧台前方的角落里还有一道通往二层的楼梯。从摆放在转脚处的木牌来看,二楼气派的“花海大窗”才是这个咖啡馆真正的最佳位置。
但是宋隐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领着齐征南,轻车熟路地就转到了吧台后头的隐蔽位置。
今天,苏铁老板人不在。留在吧台这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年纪,气质温和文雅的侍应生。一楼没什么生意,他正守着咖啡机学习打奶泡和拉花。见有顾客要往他的服务范围落座,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两位,楼上的景色比较好……”
看上去是个新手,挺好的,应该不会当电灯泡。宋隐摇摇手表示就喜欢这个位置,然后倒过来安抚对方:“别紧张,我们不喝咖啡,直接上啤酒就行。”
侍应生一听大下午的跑来咖啡馆喝酒,愈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起了这两位戴着墨镜的不速之客。
齐征南也发话了:“没事的,我们是老苏的朋友。你先拿几听啤酒还有小菜过来。我们有分寸,不会给你添麻烦。”
侍应生这才赶紧照办,没过多久就把他们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等侍应生离开之后,宋隐扯掉了帽子和墨镜,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就敦敦敦地灌下了一半。等他喘了口气还想要继续,却被齐征南一把握住了手腕。
“每次来夜莺你都要喝醉么?”
“不行么?”宋隐轻轻甩开他的桎梏,一不小心打了个不雅的酒嗝,然后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如果要这么喝的话,在家里会更合适一点。至少醉了还有地方可以躺着。”
齐征南并不是榆木疙瘩,他当然觉察到了宋隐的不对劲,而且隐约有了点儿不祥的猜测。
可就像宋隐在赌注和赌资之间摇摆不定那样,他也没有下定决心去捅破这一层最后的窗户纸。
而听见了他的建议的宋隐,撑着脑袋苦笑了起来:“家里的气氛不行啊!那可是我打小生活的地方。待在屋里的时候,我偶尔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想做点什么‘大人做的事’都提不起兴致来。总觉得下一秒钟,爸妈还会推门进来,把我吓个半死。”
听他忽然提起故人,齐征南目光一黯:“你……还很想他们?”
“想是当然想,谁会不想自己的爸妈啊?但毕竟都过十多年了,该认的命也早就认了,没啥可以呼天抢地的。”
宋隐苦笑着,看着自己手里的啤酒罐子:“有时候想想,倒也是距离产生美了。要是他俩还活着,说不定一个变成啤酒肚老头,一个成了更年期大妈,整天在我耳边唠叨着要我找对象,那样岂不是更可怕?”
齐征南也开了一罐啤酒,润了润喉咙:“所以……在你的记忆里,他们是很完美的?”
“差不多吧,俊男靓女喽。”
宋隐嘿嘿地傻笑了两下,接着却又开始叹息:“世界上怎么会有比记忆更完美的人类呢?你越是爱着一个人,他就会在你的记忆里越来越明亮,最后变成一团耀眼的太阳——当你抬头直视正午的太阳时,还能感觉到阴暗的存在吗?”
“那么,你想知道吗?那些阴暗的真相,或者干脆一辈子都生活在正午的阳光下。”
“这个嘛……”
宋隐啧了一声,又打开了第二罐啤酒:“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是一点都不想知道的。不仅坚决拒绝,甚至还会把试图告诉我这些事的人打个半身不遂……”
说到这里,他忽然来了个大转折,同时再一次与齐征南对上目光。
“不过,如果我所关心所深爱的人站在阴影里,那么我也不会迷恋正午的阳光。他在哪儿,我也在哪儿,不后悔、不退缩。”
这并不能算是多么甜美的情话,甚至还带着一点猜哑谜的晦涩,然而听到齐征南的耳朵里,却是绝无仅有的动人。
刚刚喝下的啤酒好像有点上头,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宋隐的脸颊:“就算那会让你难以接受?”
宋隐侧过脸来,难得温顺地接受着他的抚摸。
“难受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再难受的事,挺一挺都能过去。真正可怕的是空虚……别再把我丢回到那种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日子里去了。”
齐征南的掌心里一片温柔,可他的内心却因为这种温柔而愈发地痛苦。
“可如果那是你无法接受的真相呢?你会不会主动离开、宁可一无所有,也不愿和憎恨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