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需要别人倾听自己的故事了。他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只有过去曾经历的一切可以反复咀嚼,供人赞叹。
在那一年春季的一个周六下午,宋祁终于忍不住,按着模糊记忆里的印象,拨通了老头的号码。
电话线没有把他引到老头那边。他等待着,然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非常年轻,非常稚嫩,先说他打错了电话,随后又说自己是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的学生。
“他很久没有那么快乐了。”黑豹护士把沈春澜和饶星海带到空无一人的隔离病房。这个病房很少有人使用,但室内干净整洁。宋祁住在这里,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黑豹护士问过他为什么突然心情变好。宋祁说,他打错了电话,但电话里的人和他很聊得来。对方是一个大学生,新希望学院的,他从没去过新希望学院,对这个学校也充满了好奇。他疑心不轻,还用雪人的相关知识小小地试探了一下对方,确认那年轻人确实学过特殊人类相关知识,并且确实是一个毫无防备之心的学生。
于是之后的每一个周六,宋祁都会拨通电话。
沈春澜站在这病房之中,他想竭力想象宋祁的模样,想象他抱着座机坐在轮椅上,面对敞开的窗户和他已经无法再次触碰的绿地蓝天,按下按键。
在那一年的三月和四月,每一个周六,沈春澜也都在等待他的电话。
等待一个陌生人馈赠他故事、情事,和茫茫天地。
宋祁的故事里很多内容都是假的。他没有恋人,没有在酒吧里邂逅过英俊的生物学家,他们没有在湿热的帐篷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大汗淋漓的夜晚。
他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伙伴。
他没有去寻找过矿藏,没有抢救过任何采矿的文件,甚至可能……没有去过他描述的所有地方。
但沈春澜此时此刻仍旧相信,在宋祁的故事里,有一部分必定是真实的:他走过的山路,积雪砸在头顶的感受,夜晚的烈酒,深邃的峡谷与回声,看不到头的茫茫林海雾气翻动,他说最远处的群山全都藏在熹微晨光和浓雾之中,危险与辉煌也藏在里面。
沈春澜此时忽然明白,宋祁描述的不是自己经历过的故事。
他所说的,或许是他加入远星社的愿望和希冀。
沈春澜默默推算了时间。宋祁加入远星社的时候,真正的“远星社”已经不存在了,薄云天已经死亡,社团宣布解散。他加入的,是以远星社名义活动的另一批人组成的神秘组织。
他知道真相吗?他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吗?
是谁给他注射了变异过的丧尸病毒?谁加速了他的死亡?
……是那位他喜欢,却不敢透露一丝端倪的随队医生吗?
此时的饶星海已经和沈春澜离开住院楼,告别了林舟和张依依。两人坐在二六七医院的草坪长椅上,身边的鸡爪槭已经掉光了叶子,天色苍白得像一张旧纸,揉皱了,透出几分云纹。树木的枝梗戳进天里,是一幅没有颜色的线稿。
沈春澜颤抖着呼吸,缓慢叹出一口气。饶星海几乎是屏着呼吸确认:沈春澜在抽动鼻子,他似乎哭了。
告别的时候,黑豹护士告诉他们,宋祁是在四月一个周六的中午突然发狂的。
新研制的药物并没能完全抑制病毒进程,他的情况越来越糟。那天早上他还兴致勃勃地告诉黑豹护士,他打算说一些跟山民生活习惯有关的事情给那位年轻的大学生。黑豹护士认为他又在说谎骗人,但宋祁却十分认真:我今天说的这地方确实去过,贵州和广西交界,我曾在那里……
他停了口,躺回床上。
黑豹护士知道他爱说话,便顺着他说的话往下问:“你在那里做什么?真的去找矿物?”
直到她为宋祁量完血压,测完病毒浓度,宋祁才小声回答:“我杀过人。”
黑豹护士当时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宋祁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她听多了,也不觉得有异。
“喔唷,这么可怕。”她笑着说,“我要报警抓你。”
“……不止一个。”宋祁的声音颤抖,说了这四个字之后便再也不肯开口。
黑豹护士此时才察觉不对劲。她把宋祁的情况告诉了林舟,林州非常吃惊:宋祁入院之后一直拒绝说出自己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是深入半丧尸人聚居点的时候被人暗算,才导致情况恶化。
当时林舟正在天津开会,会议一结束,他立刻赶回北京。
遗憾的是,宋祁没有等到他来。那天上午的血液浓度检测显示宋祁体内的病毒活性已经接近临界点,张依依正在研究中心调取新的抑制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