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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墟大阵的献祭仪式,按照阿须云的安排,将在孤独地狱秘密进行。
那些在与长庚的战斗中毁坏的宫殿上,此时此刻已经被无数形状诡魅颜色艳丽的地狱之花覆盖,青苔藤蔓蜿蜒在倒塌的立柱之上,竟还有一些翅膀艳丽的骨蝶在花间飞舞。
来的只有四人,波旬抱着愆那,身后跟着阿须云和孟婆。此阵太过凶险,须得有一人护法,而孟婆自愿前来相助。
元墟大阵被设在无明神宫之中,那已经沉寂下来的六道归一阵就在旁边。这里曾是六道地气灌流之处,到现在仍然是仙气盈满,借之行元墟大阵,最合适不过。复杂的七重阵法,洋洋洒洒刻满了整个神宫的地面,在七个角上各放了一枚天庭圣物,包括金莲华、银曼陀、琉璃盏、珊瑚镜、琥珀泪、砗磲链以及玛瑙果。波旬抱着愆那摩罗,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法阵的中央,在愆那的嘴唇上印下深深一吻。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阵法中给他预留的死门的位置上。
今日的波旬又穿上了他当初还是红无常时穿过的红衣,世上最华丽的颜色映衬着他冷玉般的皮肤,有种催人泪下的凄美。
波旬对阵外的阿须云说,“开始吧。”
阿须云的心中一阵钝痛,他看向孟婆,后者却也对他点了点头。
阿须云双手抬起,指尖拈着某种如烟如雾的白色光晕,随着他手指的弯曲变化和手腕的翻转在空中化出优雅的一道道弧线。他张开嘴唇,开始用有些生涩的旧神语言,吟唱起悠长的咒文。那宛如唱诗般的声调,如一曲哀伤的挽歌,空灵地回荡在旷然的大殿之中。
伴随着他的歌声,大阵周围的气流开始躁动,风从地面升起,吹起了波旬的红衣和黑发。波旬转过身,望着法阵中心的青色身影,眼中却全是坚定,还有一丝的不舍留恋。
法阵开始散发出熔岩般的炙热光芒,那气流也愈发变得燥热。波旬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在一点点变软融化,那些刻痕之中盛满的熔岩般的金红光芒,正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他感觉自己开始往下沉陷,双脚被融进那光芒之中。
那时他发出了第一声痛苦的□□。
那并非真正的熔岩,因为真正的熔岩只会融化身体,而这光芒,融化的是他的天魂和地魂。而那痛苦也远远超出单纯的肉体折磨,因为这痛中,还承载着即将化入虚无的停止存在的恐惧。
一寸一寸,他感觉自己在被无比炙热的火吞噬。原来当初希瓦给自己献祭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痛苦。
这是他欠希瓦的,也是他欠愆那的。
持续不断增强的剧痛,令他难以忍受,无法再抑制自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起火,红衣黑发狂舞,无数金色的丝线从他的身体中延展出来,被气旋翻搅托起,飞向愆那摩罗的身体。
当那光芒终于漫溢到他的脖颈,即将彻底将他吞噬的时候,波旬艰难地睁开双眼,望着愆那的方向,心中有些惘然地想到:师父,你的颜非可能这次真的要消失了。
意识被撕扯,被搅碎,作为神无数年月的记忆瞬息间将他吞没,但是到最后看到的,却全是与师父相处的这些时光。从相遇开始,每一天,每一时,都如昨天一般历历在目。他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幸福,记得师父真心地笑着的样子,记得师父那粗糙的手掌轻抚他脸颊的触感,记得自己仅仅抱着师父嗅到的那令他安心的如深海般的味道。
一瞬间,他的所有意识,所有情绪,与愆那的意识融为一体。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愆那。
愆那望着他,面容却如此悲伤。他们两个人各自被强烈的气流拉扯,但是手却紧紧拉在一起。
“傻瓜,你这是何苦……”愆那问他。
波旬说,“师父,这样一来,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就算他死了,消失了,他的意识也永远和师父融合在一起。
愆那却松开了一只手。
波旬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师父!你干什么!”
愆那抬起澄黄的双瞳,微笑着摇摇头,“我感觉到了……我相信你了……”
相信……
相信颜非是真的爱他,不是被谁影响,也不是没有选择。
相信颜非对他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幻觉。
相信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也都是真真切切的。
这样就够了。
于是,他松开了另外一只手。
波旬仍然紧紧抓着,不愿意放弃,可是愆那猛然一抖,便挣脱开了。
波旬最后看到,师父在迅速远离他,很快便化作一团轻烟,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