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上帝给他下的诅咒,并没被清除。只是被稍稍抑制了而已。此时,在他开始感觉到疲劳的时候,意志片刻的松懈就可能让所有那些被压抑的梦魇抬头。
他再次看到了愆那摩罗,满身血迹,用某种悲伤的表情望着他,轻声问他,“你不是答应要给我幸福的吗?”
他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听,那些都是他自己的心魔,不是真正的愆那。一面却又难以自控地去追逐愆那的影子。
往后只怕再也见不到师父了。他能见到的,也只有自己脑海中最后残留的这些噩梦的幻影。
他想告诉师父,他想要给他幸福,这就是他能给他的幸福。他想为他创造一个不必再转生不必再受苦的新世界,让他可以不必再去看那些人间或地狱的肮脏苦难,可以过上柳洲茅舍中那种安稳宁静的日子。
他夺去了师父的红无常,他试过还给师父一个红无常,但那终究还是行不通。他只能给师父这个了。
可是师父没有原谅他,只是用无尽伤心绝望的表情望着他,一如当初在阿鼻地狱地宫,一如在忘忧林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命魂……渐渐地,师父的眼中流出血泪,显得那般凄厉。
”颜非,你难道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啊……”
波旬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他的力量也在瞬间一暗。虽然很快那光芒重又接续上了,但是守在殿外的阿黎多已经注意到了那一瞬的不稳。
他皱起眉,看来阿伊跶还是没有成功地治好波旬……
第190章 六道焚寂 (1)
天兵如金色的浪潮, 汹涌扑向大叫唤地狱。地仙和修罗们在阎魔王、转轮王以及秦广王等夜摩天神的率领下拼死抵挡, 但毕竟天兵的数量是地仙的十倍,且每日受到丰沛地气的滋养, 原本神力就更加强大,不到半日地仙便已经死伤惨重。正危急关头, 忽然有数以万计的恶鬼从孤独地狱的方向咆哮着冲来。不论是小个子的刀劳鬼还是体型巨大的魁蜮, 如一道扫地而过的黑水,露出骇人的青面獠牙、毒角触手, 以不要命般的气势冲向天兵。
此时已经是波旬开始启动六合归一阵的第五日, 天道的最初几重天也已经被大阵的强悍力量冲开天门,如同巨海涌向沙漠一般, 丰沛的地气通灌修罗、人间、中阴直至地狱。与此同时,生灵之间的相克秩序也跟着彻底搅乱, 天人的圣光对于鬼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小,到现在战力强悍的鬼族几乎已经不会再受到天人光芒的影响, 不会只是因为被光照到或是被天人碰到就严重地灼伤。在这样的前提下,恶鬼们无数年月以来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为了生存而习得的种种凶悍、厮杀和那种不将性命当一回事的勇猛,没有任何天人能够想象或匹敌。毕竟天人太害怕失去自己那福寿绵长的生命, 而恶鬼却一无所有,不在乎是否再一次进入轮回。
因此在这个时候, 阿须云将他一直按住不发的鬼部大军释放出去,让那无数恶鬼向着曾经将他们踩在脚下的高高在上的生灵发泄所有的愤怒。
类似的情形在人间历三百年前、天人历三十年前也发生过, 天兵们此刻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见到那些凶狠的鬼军袭来,不由得都心生恐惧, 战意先少了许多。然而他们毕竟有女魃、帝释、四天王以及杀破狼三星君等战力超强的武神坐镇,所以惊惶混乱也只有一瞬而已。女魃的身形暴涨数倍,巨大的战斧挥过,便有无数的恶鬼被拦腰斩断。帝释掌中奔雷滚滚,所过之处亦留下一片被雷电烧焦的尸园。七宝琵琶魔音阵阵、赤练红龙口吐烈焰、七星宝剑染满鲜血、宝轮伞盖刀枪不入。众多天庭之中力量惊人的法宝都在地狱开出最灼目的光华。在这般绝对的力量面前,就算是在秩序洗礼后得到了优势的恶鬼,也难以抵抗。
就在大叫唤地狱也在天兵天神势如破竹的攻势下摇摇欲坠的时候,愆那跟着达撒摩罗,悄悄潜回了孤独地狱。
他们一路小心地隐藏行踪,绕过了大多数魔兵驻扎的地区。好在如今大部分魔兵都已经被派往阿鼻地狱增援,阻止长庚在大阵成功之前就得到魂结,所以遇到的巡逻兵并不多。等到了安全的距离,他回头望了一眼无明宫那道辉煌的金色天柱,继而祭起斩业剑,和挥动着巨大翅膀冲天而起的达撒摩罗一起冲向孤独地狱中部那古老的石林遗迹。
那是一道透着奇诡美感的宏伟景色,如血海般起伏的大地上,无数扭曲怪异布满孔洞的巨大石山拔地而起,直上直下宛如无数沉默巨人,空洞的尸体中不断咆哮回还着躁动的风。两个青无常在这些巨石面前愈发显得渺小,如两条青色的细细丝线,穿梭在沉重魁伟的石柱中间。直到石林中间,忽见一座石山格外庞然巨大,直上直下,形状古怪。愆那一看,便知道这就是达撒之前说过的、湿婆陵墓的入口了。
达撒率先降落在地,大步走向那石山的脚下。愆那紧紧跟着他。只见达撒寻到石山底部一处隐秘的凹陷,狭窄到只能允许他们两人躺下一点点挪进去。达撒便是如此,躺倒在地,先将腿伸入,用腿勾着什么东西,抬头问了愆那一句,“你确定吗?”
愆那道,“不确定,但也只有这个办法。”
达撒轻叹一声道,“并不是只有这个办法。在所有人心中,你已经死了。你大可就此留在人间,远走高飞。”
愆那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着眉看着他。达撒撇了撇嘴道,“行行行,随你吧。”随后用腿一勾里面的某处,便滑了进去。愆那也有样学样,将腿探入,却发现里面的地面下陷,竟有一个深藏在内的地洞。他用力一勾,整个人都被塞进那狭窄的空间里,一瞬间的窒息感觉扑面压来。他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塞进地面上的洞穴中,一点一点往下挪,双手撑住边缘,总算将自己推了下去。短暂的掉落后,便觉得自己掉在了潮湿的地面上,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响动,大约是那些栖息在阴暗处的无数虫子,有些甚至爬到了他的手上。
达撒张开手掌,一簇青色的鬼火燃起,照亮了整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地面上成千上万的蠕虫吸血虫四散奔逃,墙壁光滑,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这里只有一条通道,狭窄低矮,一直通向前方的黑暗。愆那爬起来,也在掌心燃起鬼火,两人沿着尚算平整的墓道继续往下。
才走了几步,达撒便忽然停住了,对他说,“这里开始便有重重机关,你一定要跟紧。我走哪里你就走哪里,千万不要乱碰东西。”
愆那往前一看,便见前方不远处地上有一堆不知是动物还是鬼的骨头,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点点头道,“我知道。”
达撒每一步都走得聚精会神,眼睛时而瞟向石道顶部。那顶上仔细看时可见分布均匀的小洞,达撒道,“如果一步走错,从那些洞里会喷出酸液,会立刻将你全身的皮肤烧成血水,变成一堆白骨。就像那边那位兄弟一样。”
经过了这道关卡,后面还有连续三道。有些地方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否则便会触发机关被迅速下沉的石顶压扁;有些地方则必须想方设法扒在墙壁上才能过去,因为只要在地面上踏上一步就会触发机关。期间一次愆那不小心脚多踏了一寸,若不是达撒及时将他按倒在地,他已经被从四面八方射来的铁矛射成刺猬了。愆那暗想,达撒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没有人领路,还不知是怎样的九死一生,心下愈发愧疚起来。
好不容易捱过几间布满类似机关的石室,他们进入一间陈放着石棺的宽阔墓室。整个空间呈圆形,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符文、法阵甚至还有壁画。愆那环视四周,很快注意到几道熟悉的法阵。所有文字都是旧神的语言,与地狱文十分相近,但毕竟不是地狱文,大都只能看个一知半解。愆那意识到其中一道看着有些眼熟的极为复杂的阵法很可能便是元墟大阵,而另一侧画着一个扭曲的眼睛的部分全是触手的类似婴孩的可怕壁画,大约便是婴蛊的炼制方法。
愆那道,“这就是记载了湿婆法术的所在?这么说这石棺里的就是湿婆的尸体?”
达撒讪笑一声,“若是这么容易,湿婆的尸体早就被毁了。这一路上看到这几具尸骨,你应该也看得出其实这墓以前有人进来过,这壁画也被人查看过。但是我估计他们走到这里便再也找不到其他路了。他们大概也打开过这棺椁,然后就会发现这里面是空的。”
愆那皱眉道,“空的?可是此地没有其他出口了吧?”
“表面上看是没有。”达撒说着,伸手推着那雕刻着无数曾经鲜活而精致的浮雕的盖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沉重的石椁盖子推开。椁内裹着一道白玉棺,也被他咬牙掀了起来。里面果真没有尸体,但是有一件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闪烁着五色琉璃华光的宝衣,猛然一看,刺得愆那眼前好一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