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当初毁你涅槃塔的一大功臣,整个酆都都知道他。”孟婆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定定望着他,“而且你与他的命运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在希瓦摩罗的天魂地魂的碎片与你的天地二魂融为一体的时候,你们两个就注定纠缠不清。他将会成为你最大的破绽。”
“如果我足够强大,自然能保护我的破绽。”颜非的目光平淡而坚定,“你如果反对,为什么当初要帮助我成为红无常?”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你觉醒的契机,虽然我不能确定会用什么方式。”孟婆道,“我只能看到缘分的碎片,看不到全貌。”
“你不想让我知道如何改写秩序,因为你怕我成为下一个梵天?”颜非的问题直白而尖锐。但是孟婆并未动怒,而是大方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原本轮回就不应该被干扰,它会自然而然地适应寰宇和人心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的变化,任何所谓公平的规则秩序最后都会腐朽堕落,被有力量和地位的神明当成保护自己利益的工具而已。”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不过,请你至少告诉我你是如何将我放入一个人类的躯体中的?我知道这并不是一般青红无常的转生术。”
“你是想用这种方法,给愆那摩罗换一个身体?或许换一个天人的身体?”
颜非知道他无法欺骗孟婆,这位女神总能洞悉一切。
“是,如果六道归一无法完成,我至少想让他有机会离开地狱。”
颜非的表情中沉淀着持续了数百年的落寞,另这位见到了太多悲欢离合的女神心中升起一团浓浓的悲悯。相比紫微上帝长庚仙君那些离恨天的神仙,她一直都是更喜欢波旬的,他身上有那些久居天庭的神明渐渐遗失的纯净,但也正因如此,一旦他动了凡心,便也绝不会轻易放手。这段情劫可以令他重生,也能令他彻底陨灭。
“你已经喝过执念酒,见过自己的前三世,便应该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也该知道什么是你最大的弱点。愆那摩罗与你本无前世缘分,你们的纠缠不过是你自己的痴念作祟。他对你恨之入骨,绝不可能接受你的好意。如果你再继续和愆那摩罗纠缠下去,只会将他和你自己都毁掉。”孟婆将那只苍老的右手轻轻放在年轻神明的肩膀上,而年轻柔软的手则如情人一般轻抚着他的面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更何况你感觉到的或许不过是另一个寻香鬼痴情的幻象,该放手时便放手吧。”
孟婆轻柔的话语宛如魔咒,可以令他从当前的无尽痛苦中解脱的魔咒。可是他拒绝接受。他坚定地看向孟婆,摇头道,“不,我对他的感情,绝不是什么梦幻泡影,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影响。你们都这样告诉我,可是我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绝不会放开他……如果他在地狱,我就陪他留在地狱。他要去天堂,我就为他打开去天堂的路。如果你不帮我,我也一定可以找到其他办法。”
说完这些,他便后退几步,转身向着那些巨大的废墟走去。
孟婆在他身后说道,“你不可能一个人做到这一切,去见阿须云吧。他还在等你。”
颜非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随即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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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那靠在那些曾经金碧辉煌如今却剥落残缺的壁画上,抬眼望着穹顶中那一道裂痕。天光从那一处倾泻下来,有几只生着六片翅膀的血蛾在光线中翻飞不休。
他觉得可笑,想要笑,却又没有力气。
知道了一切之后,他本该断掉一切妄念,可是不知为何,他还是没办法如想象中那样,却恨那个再次夺去了他一切甚至彻底推翻了他记忆的神明。
更可笑的是,最令他心痛的并非他和希瓦之间错过的遗憾,而是得知,原来颜非对他那种炙热而单纯的执念,并不是真的……
那是希瓦遗留在世上最后的执念碰巧在波旬最脆弱的时候给他造成了最大的影响……
不过是一段早已消逝的感情的残象罢了……
颜非根本没有选择,他不得不“爱上”自己,波旬也没有选择,不得不“弥补”自己。
他一生最恨被人施舍,那令他觉得羞辱,觉得卑微。而此时此刻,在这些散落一地的自尊上面,又加上一层撕心裂肺的不堪。
所有的那些记忆,所有的那些会令他微笑的记忆,全部都被玷污了。
颜非对他露出的带着酒窝的明媚笑容,颜非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的样子,颜非做好一桌子的饭菜等待他表扬的样子,颜非捉鬼的时候自信又飞扬夺目的样子,颜非穿着乾达的皮囊与他共舞的魅惑,颜非亲吻他时令他融化的深情,颜非拥抱他时弥漫在四肢百骸的舒适,颜非认真地凝望着他,告诉他要给他很多很多没有痛苦的梦境时的无尽温柔。
小时候的颜非、长大后的颜非、穿着鬼身的颜非、穿着红衣的颜非……各种各样的颜非。他本以为颜非是属于他的,正如他也属于颜非。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颜非是不得已。
是啊,像颜非那样美好纯净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和自己这样满身罪孽的恶鬼混在一起……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
是自己染污了他才是……
不堪,只剩下不忍回溯的不堪。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样肮脏恶心,他希望自己早在三百年前就随着希瓦一起消逝。
他开始用力地将后脑撞向身后的墙壁,发出骇人的咚咚声。剧烈的碰撞造成的短暂晕眩并未令他觉得痛苦,反倒是能稍稍平息胃里不停翻搅的恶心感。一遍又一遍,他用力地撞着自己的头,白发也被血液染成紫红,在墙壁上留下一大块凄厉的痕迹。甚至连他左边的角也被撞断了一节,更多的血液从断裂的角中流下来。
“师父!你干什么!”
一道红影扑过来,脸被一双手死死钳制住。晕眩中愆那几乎就要对他的爱人露出笑容,可是理智回来得太快了。他的笑容变得扭曲,充满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