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成为搭档的愆那对他尚且存有戒备, 若非必要甚至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话。这也可以理解,刚刚从地狱出来的鬼都有这种倾向, 毕竟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释出善意。
几天后愆那和其他的新任青无常一起去转轮王的圣殿, 献祭命魂来铸剑。希瓦早已将自己的命魂制成了渡厄伞和引魂铃,知道那个过程有多么痛苦。他们要首先在重重叠叠的法阵中心割破自己的手腕, 让血顺着法阵中的凹槽流淌,然后要诵读一段誓言,表明自己愿意放弃永恒的命魂, 换来此生的长生不老。然后他们的三条魂魄变会被硬生生撕开,命魂会被吸入法阵中心的铸剑炉, 与铜浆融合在一起。而鲜血淋漓的天魂和地魂则会被转轮王的法器草草缝补在一起,注入原来的躯体中。
在命魂落入滚烫的铜浆的瞬间, 他们还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热度,好似整个身体都被浸入岩浆, 滚烫的液体灌入口鼻,烧烂了眼睛和内脏。
刚刚完成葬魂仪式的青红无常通常会感到一种可怕的空虚,好像整个人缺少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又说不清楚到底少了什么。那种空虚感会侵蚀他们的内心,令他们陷入忐忑不安的惶恐和焦虑。他们中有些会变得敏感忧郁,有些则会暴躁不堪,还有些严重的甚至会去自残。
担心愆那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希瓦便去愆那的居处探望。青无常的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开灯,像没有人的样子。希瓦却有种直觉,那青鳞鬼就在屋子里。
“愆那,是我,希瓦。”
里面没有回应。
“愆那,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一次里面终于有声音了,愆那似乎就站在门后,“有事”
希瓦道,“葬魂还顺利么?”
“嗯。”
“可以让我进来吗?”
“我很累,有事明天再说吧。”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情绪,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希瓦沉默了一会儿,把手贴在门上,“让我看一眼你的情况,我马上就走。”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阴影中的青麟鬼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白发有些凌乱地垂下,遮住了那总是冷厉而谨慎的黄色眼睛。愆那瞟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情愿地稍稍让开,允许希瓦进入他的房间。
希瓦环视那简陋到连最基本的铺盖都缺少的房间之中,空空荡荡,似乎还弥漫着从青莲地狱中带出的寒气。桌子上凌乱地堆着一些动物的骨头,上面还带着血,显然青鳞鬼还没有习惯吃酆都烧熟的食物,大约只是直接抓着生着的肉便吞吃下去。
希瓦轻轻摇摇头,“酆都没有给你发入司津贴吗?怎么连像样的餐具都没有?”
愆那不耐烦地关上门,“你什么时候见恶鬼吃饭要用餐具?”
希瓦转过秀美的面容,眉头微微蹙起,“我就用。”
“哼,你们大概是在人间待得太久了,变得像他们一样……”他用了一个带有侮辱性的青莲地狱词汇,大意是说希瓦变得像人类一样脆弱精致,连吃饭都不敢用手去吃。
希瓦没有生气,经过葬魂仪式的鬼变得比平时更有攻击性是很正常的,实际上愆那没有直接来攻击他,他已经很意外了。他将自己拿来的食盒放在桌上,在屋子里寻了一只破筐,将那些骨头都收进去,放到门边打算一会儿再倒出去。他又将所有窗户都打开,让酆都中比别处地狱稍稍明亮些的暮光渗透进这寒冷的黑暗中。之后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壶从孟家酒肆打来的酒,一瓶丹药,和一些从人间带来的新鲜果子。
愆那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忙碌,一股森冷的气息弥漫在他周围。
希瓦道,“这些药可以缓解葬魂仪式后的心焦之症,我当初就吃过。酒可以让你睡得更好。”
愆那冷冷地问,”你拿这些来,是指望我像人一样感激你?”
希瓦只是淡淡一笑,“放心,我只是怕等到去人间捉鬼的时候,你会拖我的后腿。那样的话我还不如独自行动。”
愆那冷哼一声。
希瓦转身走向大门,经过愆那身边时脚步微顿,对他说,“我知道你有能力照顾你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鬼之一。不过有时候请求帮助并不代表你就是弱者。”
愆那不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希瓦便离开了。
很久以后希瓦才从愆那口中知道,那是自从愆那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他当时觉得十分困惑,而且充满警惕,不知道希瓦为什么要在他从地狱宫大门爬出来的时候抱住他,告诉惊魂未定的他没事了,也不知道希瓦为什么一直那么耐心地给他讲解在酆都如何生活,即使他对希瓦时常恶言相向,更不知道希瓦为什么要带着药和酒来看他。
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希瓦这么美的鬼。他几乎要把他当成天人了。
即使后来见过了更多的寻香鬼,愆那却仍然觉得希瓦是他们之中最美的,因为他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郁却温柔的气质,犹如在地狱暮光中凄然绽放的红色彼岸花。
进行第一次转生之前,愆那有机会暂时穿上一个与酆都有协议的人身,与希瓦在人间执行几个较为简单的任务,熟悉人间的环境。初到人间的愆那对人间有戒备和恐惧,同时却也充满好奇。第一缕阳光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明显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到阴暗的角落里去,但是却被穿着当时的人身的希瓦拉住了手腕。
希瓦在阳光中对他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别怕,光伤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