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阿须云身上忽然发生了某种迅疾的变化。他的身形在变得高大,皮肤变得更加莹白,几乎像是半透明一般,白袍丝绦凌乱飞舞,无数丝绦如蛇一般扭动在他身后。他的身上再次开始迸射那种可以在瞬间将人的眼球融化的炙热圣光,面具脱落,露出一张颜非在记忆碎片中见过的清丽容颜。
颜非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便向着女魃身后非想石的方向,拔足狂奔。
与此同时,阿须云摔向向女魃发动攻击。无数白色丝绦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卷向女魃。然而女魃巨斧几下挥舞,轻而易举地将之全部削断。她一斧劈向颜非,却被拔地而起的一颗巨树的枝干硬生生挡住。那坚硬无比的神树建木就算是天庭神兵也无法劈断,却在阿须云的咒语中如灵蛇一般舞动着,不断阻碍女魃对颜非的攻击。颜非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两个巨人之间挣扎求生的一只小小蚂蚁,左冲右突,猛然间低头,那巨斧便堪堪在头顶掠过,削掉了他几缕长发。
然而阿须云原本在战斗方面便不是女魃对手,如今在人间消磨三百年时光,没有离恨天地气的滋养,神力更加衰退。很快女魃的巨斧上劈出的一道紫色煞气他没能挡住,正中胸口,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颜非一惊,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停。他此生从未用过这么快的速度奔跑,脑子里空白一片。
师父悲伤的眼睛出现在记忆里,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东西。
此时另外数十名修罗也冲了过来帮助阿须云围攻女魃,为首的便是毗迦罗将军。他挥舞着长戟和玄铁宝刀,极其勇猛地冲上前去,其他已经伤痕累累的修罗也怒吼着,仿佛不要命一般扑来,钳制住女魃的手脚。女魃虽然有通天神力,一时竟也甩不开。阿须云此时又洒下数枚建木之种,瞬间催生,另那坚固的枝干缠绕住女魃的手脚和腰身。
毁灭女神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大地也在她脚下颤抖起来,卷起一层层不安的浪涛。
颜非终于跑到了非想石面前,可是他才冲过去,便被那重重的法阵撞飞数丈。他顾不上去管身上散架了一般的疼痛,再一次冲过去。那种令人发狂的渴望折磨着他,令他几乎丧失理智一般。
他需要得到石头里的东西……有了那东西……他才完整……
为什么……为什么过不去?!
他的意识退到了最基本的状态,几乎是如动物一般在冲撞着。他怒吼着,眼睛通红,如野兽一般喘息着。
他忽然想起了柳玉生说的,在红无常第三场试炼中,他曾经唤醒了那个真正的自己……
因为阿伊跶在他头脑中挖的太深了……
对……托梦术……自己对自己用托梦术!他祭出引魂铃,席地而坐,默念师父教给他的宁心咒。忽然间,近在咫尺的杀伐打斗声似乎都消失了,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自己吟念咒文的声音。
渐渐地,他感觉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天地间静的可怕。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地间一片安宁,立在他面前的,是一袭青衣的檀阳子,一如过去十年记忆中的样子。
颜非感觉眼眶湿润,心脏剧痛,种种强烈的情绪涌上喉间。他想要冲过去,想要抱住师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不能动弹。
檀阳子静静地望着他,忽然淡淡地笑了。
“颜非,你在干什么?”
眼泪溢出眼眶,颜非的嘴唇颤抖,“师父……我……我好想你!”
“傻瓜。”檀阳子的表情在淡淡的金色阳光中那样温柔,就算是原本冷硬的线条,也那样柔和好看,“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一霎那,终于再也无法压抑,颜非痛哭失声。
自从师父死去,他一直都没有哭。
不是不想哭,而是哭不出来。
他感觉心像是被掏了一个洞,觉得魂魄已经被从身体中抽离,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连眼泪也失去了意义。
“师父,不要走……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仿佛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八岁的孩子。他用手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觉得羞耻又委屈,一边想要控制,一边又想要撒野。终于,那只温柔的大手落在他脸颊上,替他轻轻拭去泪滴。
“这么大人了还哭得这么难看,像什么样子。”檀阳子轻声斥责着,眼神却那样心疼。他认真地凝望着颜非的面容,低声说,“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要一切好起来,我只要你!师父,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檀阳子不说话了,悲伤地望着他,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答应师父,好好活下去。”终于,檀阳子轻声说。
师父的触摸变得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感觉不到了。颜非发现师父的身体在渐渐变得透明,变得如烟雾一般摇晃、不确定起来。他绝望地用手去抓师父,可是抓到的只有烟云。他无助地摇头,大声喊着,”师父!不要走!!!我会变强,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不要离开我!!!”
可是师父还是渐渐如烟一般消散了,脸上始终挂着那有些悲伤的、遗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