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被张将军知道了,他和他爹都必须死。现在唯一的活路,便是戴罪立功了。恰巧在此时,军师给他传来了迷信,说是桐庐久攻不下,让他想办法在城内扰乱人心。
信中还说,若是此事成了,城破之日便会放他和他爹回乡,并且赏赐给他成箱的银两。
子荀失眠了两日,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几天后,城中流传着窦纶计划抢夺百姓钱粮供养军队的传言,甚至还说他打算饿死全城百姓也不愿意投降。还有流言说张将军其实是个仁慈善良治军严谨的好将军,不知道比窦纶强多少倍。因为窦纶和秦桑的关系,百姓们本就厌恶他们的这位太守,于是纷纷拿起家里的农具造反,甚至主动打开城门投降。
内忧外患下,桐庐终于城破。子荀眼睁睁看到张将军的士兵冲进太守府。窦纶英勇地挥动着他的长戟,一直战到只剩下他一人。他全身浴血,满身伤痕,终于气力不支,跪倒在地。
当那些士兵们冲向窦纶的时候,子荀看到他流了一滴眼泪,听到他说了句,“秦桑,对不起。”
子荀不忍心看那血腥的场面,但他知道窦纶流的每一滴血,桐庐城百姓流的每一滴血,都沾在他的手上。
而秦桑……
那温柔的秦桑……
子荀带着他爹回乡的途中,听说了桐庐城发生的惨剧。一名发了狂的医生,毒死了整个城的人。自此之后,桐庐城不见了,只剩下一座飘荡着无数冤魂的阴森鬼城。
子荀知道,秦桑的血,也沾在他的手上。永远都洗不掉了。
他带着爹回了乡,将银钱交给了他的小妹,嘱咐她好好照顾爹爹后便挥剑自刎。死后因造下杀业、妄语业和自杀业等重罪,投胎至等活地狱,成了一名寻香鬼,名叫希瓦摩罗。
这名寻香鬼在地狱五十年后便入选酆都红无常之列,那之后又过了五十年,与他原本搭档的青无常在一次捉鬼行动中丧生,于是他需要在新一届的青无常中选择一名搭档。
那天在孽镜台,几个入选的青无常逐个去照见自己的前世。而早已照见过自己前世的希瓦在看到愆那摩罗前世的一瞬间,便认出了他是谁。
若不是因为他害死了窦纶,秦桑又怎么会走上绝路,他一生医者仁心救人无数,本该得天人果报,如今却堕入这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是自己害了他。
或许……这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可他又怎么知道,这不过是另一断孽缘的开始?
听完这一切,颜非整个人都呆呆的,似乎连灵魂也被抽走了。
他恍惚感觉,他们全都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拴在一起的蚂蚱,不论怎么蹦跳,都逃不出厄运的怪圈,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希瓦是为了赎罪而选择愆那,为何之后又要背叛他?
自己这一生又是为何对师父这样执着?也是为了赎罪吗?
那么……自己也会背叛师父吗?
不……他不会的……他就是颜非,他只是师父的颜非!
打定主意,颜非抬起眼睛,那眼神中带着一丝疏离冰冷,还有无尽的坚定。他说道,“我不管我的前世是谁,我只知道今生的我就是颜非。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如果是想我变回波旬,那是不可能的!”
却正是这一丝森然锐利的目光,另阿须云恍惚又看到了几分当年傲立玄蛟之上睥睨众神的波旬之神态。他知道,那些记忆碎片,到底还是起作用了。
只可惜他不能给颜非喝完整的一口酒……毕竟波旬……之前已经喝过执念酒了。
若是喝足四口,便会灰飞烟灭……这样的危险决不能冒。
阿须云于是从身上散发出一层毫无侵略性的、轻缓如春风的光色来,他轻声叹道,“我不会逼你成为波旬。但只求你将他的命魂放出来,之后我们会带着他的命魂去投胎转世,生出新的天魂和地魂来,也再不会来影响你。”
颜非依旧冷漠地望着他,“你会如此轻易放过我?”
“若是你对波旬的命魂产生抗拒,不仅仅你的三魂无法融合,甚至很可能危及生命。就算我想逼你,也逼迫不了。否则我也不用等到现在了。”阿须云向后退了几步,身后散发出愈发明灿高洁的光芒来,一时间他显得比常人更加尊贵高大,一种人类无法企及的圣洁在他们之间拉出遥远的距离感,“现在你若不帮我,你和你师父将失去医仙派的庇护,而天庭又早已将你当成波旬复活的关键。你们一旦离开,断无活路。”
颜非也缓缓站起身,红衣在他周身弥漫的鬼气中微微翻舞,“你这是威胁我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阿须云背对着他,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十分疲惫了。我以为等不到你了,现在虽然看到一线希望,但是若你不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你不欠任何人的,你若是想放弃所有那些相信你的生灵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也只能祝福你。但是,请你完成你身为他化自在天之主、六道归一之主的最后责任,释放你的命魂。那之后,不论你是生活在人间还是地狱,人寿尽后是否会灰飞烟灭,我也都爱莫能助了。”
颜非道,“只有我能释放那个命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