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到了这里,出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停顿。颜非早已感觉冷汗浸透了衣衫,不可思议和理所当然两种极度矛盾的感觉却不知为何同时噬咬着他的内心。他有些怔忡地摇摇头道,“你想说,我就是那个孩子?”
“不错。”
“不……”颜非向后退了一步,“一定是你认错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单单你没有命魂、连红无常都还没当上就能打败第一红无常,甚至可以紧紧凭着两条水郎君就驱策这世间最古老的神兽之一这三点,你难道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阿须云轻柔的问话回荡在脑海里,颜非却无法反驳。
他当然怀疑过,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波旬扯上关系。
这些医仙派的人说话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或许是他在诳自己?可是骗他又有什么好处?
却在此时大地猛烈震颤起来,整个宫殿都在摇晃,有细细尘土如雨般洒落。颜非险些站不稳,那轰隆沉重的雷声愈发逼近了,似乎就在头顶一般。天兵正逐渐逼近,想必那些妖怪再厉害,在天兵的面前也十分吃力。
但那帘幕后的人影依旧岿然不动,似乎什么都不曾感知过一样。
颜非脑中一片混乱,他向后退了一步,似是难以承受那些突如其来额“真相”,“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编出什么有缘人那一套说辞来骗我?我又怎么知道你这一次不是在骗我?”
一声幽幽叹息,如同水中徜徉而过的一缕暗流汹涌。
“一是因为这确实是真的,在你之前我们确实找过五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你。但最后发现都是失误。不过他们也确实解读出了一些六欲本相经中的秘密。二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们不知道这样的真相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更加担心会因此惊动天庭,令他们得知你的真正身份。三是因为你师父。你对你师父太过执着,如果你知道真相,定然不能接受自己的真正身世。一旦你在与命魂融合的时候产生对自身命魂的抗拒,三魂便很可能同时魂飞魄散,极为危险。
但是到如今我已经看清,谎言只会引出更多的谎言,到最后愈发不可收拾。于是我决定,将一切告知于你。你现在大约已经明白,为什么长庚星君会亲自抓捕你,为什么柳玉生阻止你回到地狱。当初在落松谷你与六欲本相经发生感应的一瞬,非想石中的波旬命魂也发生了异动。天庭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如今你与我派的关系更是解释不清。天庭为了阻止波旬复活,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你,而你最大的软肋,便是……”
话不用说完,颜非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若自己真是他所说之人,只怕他和师父以后将永无宁日。颜非仍旧不肯接受这些太过失常的东西,于是一股愤怒渐渐从心口蔓延,燃烧在他那双明亮惑人的眼瞳中。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从一开始柳玉生遇见我,就是你们设计好的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是波旬,我也跟你们医仙派没有任何关系。我和我师父不欠你们的也不欠天庭的,你们以后都不要来打扰我们!”
他说着便要转身往方才师父和阿黎多离去的方向追去,可是刚走两步,却又听那声音说,“你若这么自信自己不是,可敢饮一滴执念酒?”
颜非脚步一顿。
“执念酒?”
“嗯,孟婆所酿之酒,能解孟婆汤。喝一口可得前世记忆,两口可得三生前尘,三口可忆十世过往,四口……能得无数世记忆,却会在饮下一个时辰内因承受了太多记忆而魂飞魄散。然而对你来说,你的命魂不曾入轮回,波旬之记忆也算不得前尘。只不过因为喝下孟婆汤才被遗忘。所以只要一滴,你便可以记起从前的一些少量的记忆碎片了。”仙君说完,便有一名小童端来托盘,盘中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瓷瓶,还有一盏小青瓷酒杯,里面盛着乳白色的酒液。只见那小童将托盘放在地上,将那黑瓷瓶的盖子拔出,小心翼翼地往酒杯里滴了一滴血一般红的液体。那一滴血在米酒中迅速晕染开来,很快便消失于无形。
小童双手擎着酒杯,毕恭毕敬地来到颜非面前。
颜非面对着这杯酒,骑虎难下。
仙君道,“我不敢给你太多,若是因此搅乱了你的心智、令你两魂离散,便铸成大错了。我知道你对于这个真相会无比抗拒,所以不得已才给你这一滴执念酒。你如果想要知道真相,便将之饮下,便知我没有骗你。”
颜非却觉得冷汗已经从额角沁出,“这东西……是不是就是让库玛摩罗性情大变的元凶?”
“库玛摩罗是在天兵的逼迫下喝下了一整口,而如今你只喝一滴,所得记忆也不过是最接近’死亡’的一些零碎片段,不可能对你造成太大影响。你大可放心,喝下后你仍然是现在的你,不过多了一些碎片般的记忆。”
颜非想要果断地转身离开,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头脑中问他,“难道你真的永远都不想知道吗?”
想一想,如果你是波旬,你就有了能够和紫微上帝抗衡的力量。你就终于拥有了能够保护师父的力量。否则,你永远还是那个躲在师父的庇护下,在危急时刻只能躲在阴暗处的可悲孩子。
可是如果我是波旬,师父不是会恨我入骨吗?
就算他再恨你,若你是魔神,便可以随意地将他禁锢在身边,让他永远只属于你一人了。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不……我要的是师父爱我……
你的师父只把你当成一个任性的孩子,一个执拗的小动物,又怎么会爱上你。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被爱,才有资格与他所爱的人比肩。
种种矛盾的思潮折磨着他的神智。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一霎那他仿佛站到了一个他者的角度,看着自己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有些迟疑的凑到唇边。
酒液滑入喉中,米酒的清甜中渗着一丝丝血一样的腥甜。
然后,随着一股热潮从丹田处升起,他骤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