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门外那个呢……?”颜非伸出手,指向大门的方向。
透过暗色的门扉,可以看到后面深蓝色的情弦如飓风般飞舞着,那是颜非从未见过的庞大情弦阵容,简直如天柱一般,无数复杂的丝弦相互盘绕,此时抖动着平缓的曲线,缓缓上升。
水郎君们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颜非挑眉,“不行?”
“这是成了精的……”
“而且是个千年老妖。”
“情弦太强了。”
“可能会被反噬。”
两只水郎君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话茬,要是有头的话,只怕已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了。
可是颜非却说,“我偏偏要去该他的情弦。你们要是不敢,就快点离开。”
“你会被反噬的!”
“你会疯掉的!”
颜非嗤笑道,“再被关在这里我也一样会疯。别多说了,我主意已定。”
两只水郎君在他的情弦里游荡了一会儿,伸缩着身体,半晌说道,“好吧,我们可以试试。”
颜非再次挑眉,“你们不怕了?”
“……总比被送回地狱好。”
颜非低笑两声,便开始控制着自己的情弦向外延伸。
他像上次迷惑赵夫人一样,在脑中幻想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师父,是他最深的执念,努力将心底的焦虑和依恋全都调动起来。他的情弦渐渐变成了某种接近黑色的深红色,一种他尚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的颜色,厚重浓稠,如血一般。这情弦如同触手一般,穿过那扇门扉,悄无声息地穿入那些深蓝色的飓风一般复杂的玄蛟情弦之中。
颜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让自己尽量多的情弦都小心地编进去,随着玄蛟的情弦微微抖动。等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抓住了玄蛟情弦中最粗的那几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然收紧!
此时,玄蛟猛然惊醒。就在这一瞬,一股磅礴骇人的、如海潮般的情弦巨浪,倏忽间向着颜非倾覆而下。颜非骤然感觉自己的所有情弦都被拉扯过去,沛然力量排山倒海一般,根本拉扯不住。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杀意弥漫在他的脑海里,一片血红中,他脑中众多许久以前的黑暗记忆被翻了出来。
这些年见过的那些苦难、那些不公、那些因为人性之恶所造就的悲剧,那些童年时代见到过的师兄们身上的伤痕和痛苦的眼泪,那种被虐打时的恨意,那种被琴声父母抛弃的绝望悲伤,那种对自身是否值得被爱的怀疑,统统转化成了地狱业火般的愤恨,一种想要烧尽一切、吞噬一切的愤怒。
在这愤怒中,还有一段模糊的、被压抑的感觉,一种被剥夺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一种被压抑了数百年的怨恨。想要释放,想要解脱,想要推翻一切。
一阵猛烈的气旋骤然从颜非身体中爆发开来,刹那间整个关押他的屋子里所有的家具几乎都被震成粉末。那个看守他的医仙派弟子还来不及清醒便被一股庞然巨力震飞出去,摔在已经坍塌的墙壁乱石之间。与此同时那屋外的玄蛟也怒吼一声,吼声响彻整个寂静的山谷。
颜非睁开眼睛,那眼睛里却弥漫着一片不祥的鲜红。他周身的红衣烈烈飞舞,与那散乱的黑色长发纠缠在一起,没有表情的脸却弥漫着一种妖异的艳色。他的情弦被完全搅进玄蛟那恢弘的情弦之阵里,那原本深沉的血一般的红色情弦渐渐被一种燥热的橘色玷染。这么大的动静马上就惊动了他人,倏忽间这片隐藏在大山之中法阵之内的庞大建筑群中,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间或夹杂着一些不属于人声的动物嚎叫。
颜非看到那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群,一股嗜血的杀意沾满了意识。他想要血,想要听到人们的惨叫,想要看到那些胆敢阻挡他去找师父的人惊恐地匍匐在他脚下……
可是当师父这个词出现在头脑中时,一时间他周身暴旋的气流又倏忽间一阵乱窜。他脑海中出现了檀阳子那冷峻中却带着一丝柔情的眼神,出现了愆那那双承载了太多苦难却依旧清明的澄黄色眼眸。他脑中一凛,骤然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他努力抓着自己的情弦,想要将之从那玄蛟的情弦中抽离。可是玄蛟的情弦太强大了,他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一边是濒临将他逼疯的杀意,另一边又是不停告诫自己的理智。颜非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而那玄蛟也不好受,他不停地用巨大的头颅去撞附近的建筑物,庞然的巨尾一扫便扫榻了数座屋宇。
师父……师父还在等我……
颜非用力地回忆,回忆那些从小到大的往事。
他还记得,师父救了他以后,低头望着他那有些为难的眼神。而自己伸手抓住了师父的衣角。片刻后,他听到师父叹息一声,然后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温暖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再也没有松开。
他记得师父一把将他抱起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便踏着剑飞了起来。他又害怕又兴奋,紧紧地抱着师父的脖子。师父那坚实的手臂牢牢地环着他的腰身,用平淡但温柔的声音说,“别怕。”
他记得师父拉着他走过繁华的街道,自己看到路边有卖酥酪的,白白软软的,弥漫着浓浓的奶香。他暗暗吧唧了一下口水,却没想到被师父看到了。师父忽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拉着他到那酥酪摊位边,问他想吃什么口味的。
他记得师父看他羡慕地望着别的小孩在山坡上放风筝,第二天就从汴梁带回来一只大红色的蜻蜓风筝,那么大,那么漂亮,托着长长的飘带,比村里任何一个孩子的风筝都漂亮。他在山坡上放着,得意地觑着其他孩子艳羡的目光。而师父就抱着剑,远远地望着他,也不知道嘴角是不是带着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