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似乎也爱上了她。他的眼中只有她,哪怕有比她年轻漂亮的后起之秀出现, 他欣赏倾慕的目光却永远属于她。
可是他却从未提过要为她赎身的话。
乐乔心中焦急,又羞于启齿。可是日子拖得越来越久,她也终有年老珠黄的一天, 她不愿意就这样枉送了青春。春闱就要到了,到时柳公子必然会入京, 以他的才学除非遇到了有意刁难的考官,否则一定会得到赏识。到那时他会不会忘了自己呢?
于是乐乔打定主意, 要让柳明俊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
在柳明俊与她辞行的那天晚上,乐乔用一种混杂着爱意、幽怨和决绝的目光凝望着他, 对他起誓。从今天起他走一日,她便一日不再接客。她要为了他守节息舞,为了他日日祈祷。语毕,便毫无犹豫地举起剪刀,一把剪断了一束乌油油的长发。
柳明俊大为感动,在他那充满了对美好事物向往的心中,这样一个色艺双绝的烟花女子会为了自己心醉到这样的地步,是一件多么忠贞而浪漫的事。他当即答应,等到他金榜题名,定然会回来接她,为她赎身。甚至还将那缕长发收入锦囊,放在胸口日日携带。
柳公子走后,她果真闭门谢客,不再登台献舞。就算鸨母数次对她施加压力,甚至欲动用武力逼她就范。她无法,只好以死相逼,拿着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鸨母毕竟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不忍逼得太绝,于是也只好随她去了。
她被要求搬出暖芍阁,搬入丫鬟房,平日里不再涂脂抹粉,而是剪短了涂了蔻丹的指甲,换上荆钗布裙,在后院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缝补的杂活。天长日久,那一双原本细腻白净的柔荑也逐渐变得干燥粗糙。
可是春去秋来,柳明俊却一直没有回来。
乐乔痴痴守候,没有任何怀疑。即使从前嫉妒她的女孩子们嘲笑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洗衣妇,嘲笑她疏于保养的面容也逐渐显露出一两分的风霜,嘲笑她明明是个妓却还要学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玩矢志不渝。她成了一个笑话。
她并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痛。孤独和思念蚀骨,几乎令她发疯。她习惯了那众星捧月的生活,习惯了被所有男人向往。可是如今没了华服彩妆的她在那些昔日趋之若鹜的男人们面前却似乎是透明的,没了那层名妓的身份,就算她容颜未曾改变,就算她月下独舞的时候依然美如白鹤,那些男人们似乎也对她失了兴趣。
他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自己这个人,还是任何一个挂着名妓这块招牌的姑娘?
在孤寂沉默的日子里,她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家务,因为再也没有婢女会帮着她料理一切了。辛苦的时候她就幻想着柳公子衣锦还乡,八抬大轿将她接出这糜烂之地的风光场面。到时候现在的苦就都不算什么了。她将成为细雨楼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佳话和传说。她用这样美好的前景给自己加油打气,安于这死水一般的辛苦生活。
然后有一天,她从其她姑娘口中听到传言,说是柳明俊中了新科探花,入翰林院供职。
最初的三个月她欣喜若狂,每天翘首盼望。之后的三个月她开始心中焦虑,做事的时候常常走神,一种莫名的恐惧暗暗在心中滋生。又之后三个月,她听到了他娶亲的消息。只是那新娘不是她,而是某位汴梁的官宦小姐。
乐乔崩溃了。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强忍住没有哭,只是指甲将掌心抠出了血。她回到自己那间阴冷狭小的下人房,用力地咬住嘴唇,咬得皮都破了,却也阻止不了眼泪不停流下来。
她被遗忘了,被背叛了,她这两年的时间全都没了意义。
早该想到,如果柳公子真的中榜,又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
然而又过了三个月,柳明俊终于回来了。整个海棠镇都沸腾起来,鲜花香车地迎接镇子百年也难出一个的天之骄子。
乐乔也靠在门后悄悄望着,望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情郎,笑得还是那样张扬俊逸。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柳明俊的目光转过来,竟与她撞上了。
一霎那,两人均是一怔。
可是柳明俊的马只是停了片刻,便继续向前了。一霎那,乐乔看到他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当初看到她时那种纯然的欣赏和喜悦,有的,只是惊惶。
他怕她。
他怕她提起曾经的誓言,怕她提起那缕头发。
他知道自己有愧于她,所以他怕自己抓着他的把柄。
那一刻,乐乔的心完全地冷了。
一天后,有一名衙役找上门来,给了她三百两银子,说是帮她赎身,剩下的钱,让她之后也好自己做点小买卖。
三百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的百姓来说是天价了。
然而对于那曾经一舞倾国的名妓、另无数富商一掷千金的花魁来说,却是多么的寒酸和苍白。她毁掉自己的美丽,放弃自己的年华,等来的,就只有这区区三百两。
原来她现在只值三百两了。
这就是那些所谓的才子,所谓的多情公子。他们爱的,不过是她的刹那风华,不过是他们想象中的她,却绝不是真正的她。欢场风流客,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人都说戏子无情,可当她有情了,换来的又是什么?
万念俱灰中,另一个身影却不知怎的进入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