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几个不信邪的鬼转身去拍那扇铁门,但铁门也仿佛波纹一般荡漾起来。手掌接触到的感觉就好像摸在什么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的烂肉上,软趴趴湿乎乎,甚至还有点发粘。
显然阿伊跶根本没想掩藏他们已经被他拉进梦中的事实,他低低笑着,好整以暇地微微偏着头,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在看一出滑稽戏。
此时一个脾气看起来很不好的百目鬼立刻冲着阿伊跶吼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那雪女冷声道,“你还没明白么,我们现在已经在梦里了!”
“梦里?谁的梦?”那个胆小的寻香鬼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的。但我也没办法确定你们是不是我梦里的幻象。”颜非说着,伸手指着阿伊跶手腕上的铃铛,“那是引魂铃,他是个红无常,而且是一个背叛了酆都的红无常。”
阿伊跶哈哈大笑,饶有兴致的目光盯在颜非脸上,“看来,你倒是知道一些?”
“如果是梦的话,是不是只要死掉就能醒过来了?”那刀劳鬼慌张地问道,举起手里那把有一定灵能的匕首便作势要往自己心口扎过去。
颜非连忙喊道,“别!在这里死掉很可能真的会死的!”
雪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就算是红无常制造的梦境,也不至于会杀死人吧,除非……”
除非是千里挑一的强大红无常。
不过能将十八个鬼同时放到一个梦境中来,本身就需要浑厚的修为,若是他能杀死人,一点也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阿伊跶仍旧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游戏规则很简单,如果被我控制住你们的弱点,你们就会死,如果你们能控制我的弱点,我也会死。你们十八个可以一起上,免得你们说我欺负你们。”
十八个鬼同时面面相觑,很多没有主意的便都看向颜非。
颜非明白这个神秘红无常的意思。他也曾经用托梦术进入过人类的意识中,完全地操控那个人梦中的世界,一层层挖掘人心深处的黑暗。但那时他对付的是面对红无常毫无防备的人类,可是现在他可是陷入在被别人控制的梦境里,要如何才能扭转局面,控制住这个梦?
他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而阿伊跶已经不耐烦了。
“磨磨蹭蹭的,烦死了!”他的六条手臂忽然都扬起来,每一只手上都拿了一样法器。倏忽间,那些手臂如灵蛇一般迅速无限延伸开来,转眼间便已逼至面前。其中四条拿着刀剑的手臂如长鞭般甩过,浮光掠过只剩下一片幻影。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血肉被划破的湿漉声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呼,便看到四颗脑袋飞在空中,如皮球一般在地上滚了几圈。头颈的横截面清晰可辨,血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回神一般喷涌而出,身体也随之倒下。
另外两只各举着一把生锈的金刚杵,挥动的瞬间便有电光毕剥作响,霎那间整个地狱宫都在那浑厚的电光中摇撼着。两个候补过了电,如得了癫痫一般在地上翻滚抽搐,很快身上便冒起了烟,皮肤焦黑,散发出阵阵烤肉的味道。
颜非和其他人都连忙扑倒,躲在一些较大的尸骸后面闪避。等到攻击告一段落,才敢稍稍探出头来。阿伊跶的手臂恢复了原来的长短,漫不经心地舒展着,似乎刚才不过是活动了一下筋骨。
此时颜非注意到,那阿伊跶的脚腕上拴着一条金色锁链。锁链发出淡淡圣光,想来定然是某种法器。
看来他并不能在这地狱宫里自由活动,所以才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他刚想告诉其他人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时,忽然周围大约有六七个鬼大约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便纷纷大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法器冲上前去,大概是想要利用人数优势一拥而上。
颜非大喊着“不要!”但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他们已经被那六个人凄惨的死状吓慌了,生存本能干扰了他们的理智。
然而阿伊跶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抵抗的意思。
当那些鬼手中的兵刃落到阿伊跶头上的一瞬间,忽然一道几乎令人失明的强烈闪光爆炸开来,吞噬了一切。颜非条件反射一般用手臂挡住眼睛,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强烈的耳鸣,头晕目眩,一时所有感官一片混乱。喉头一阵阵腥甜,一阵钝痛在胸腔里蔓延。
等到眼前即使死死闭住还是不断刺破眼皮的炙热白光逐渐淡去,那令人头疼欲裂的耳鸣也稍稍减弱,他才敢放下手臂,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站在一间打扫得干净整洁,显得有些朴素的茅屋堂屋中,有些陈旧但擦得锃亮的木桌上摆着两晚热腾腾的粥、一碟咸菜,还有两幅筷子面对面摆着。门口挂着一串大蒜一串干辣椒,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茅草滴下来,落在台阶上碧绿可爱的青苔上。院子里有几只母鸡满地啄着谷壳,脖子一动一动,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是柳州的那间小茅屋,他和师父的家。
颜非知道这是阿伊跶的把戏,利用自己心中最强的执念制造的牢笼。若要打破牢笼,则要打破自己的执念。
但是执念哪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却在此时,通往卧室的青布帘被掀开了,出来的是一身青色道袍、玉簪白发的檀阳子。他似乎才刚刚打坐入定完不久,大约是早晨尚且带着水汽的阳光落在他那英挺的眉间,原本轮廓坚硬的面上也被淡淡的一层朝阳浸柔了几分。
一看到师父,颜非条件反射地就想露出那种有点花痴的笑。但是笑容还没完全形成他便忽然想起来这个檀阳子并不是真的,而是利用他的记忆化现而出的幻影。
檀阳子看到他,忽然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笑意,原本冷峻的面容也温柔了许多,“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