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搂住颜非的腰,另一手上瞬间便被那种红色晶体覆盖,晶体凝聚在他指尖,形成了尖锐如刀的血色利爪。他的脚上也同样生成了类似的利爪。他就这样猛地将利爪插入岩石中,如壁虎一般迅速而敏捷地顺着崖壁攀爬而下。
忽然间,他们听到一阵几乎刺破耳膜的凄厉嘶皞从天而降,紧接着是一阵飓风卷来,伴随着一股类似动物身上会散发出的腥臭。颜非听到丹祝的心跳声忽然加快了,低声说了句“被发现了!”紧接着便是一阵混乱。
一只硕大的姑获鸟挥舞着硕大的翅膀从天而降。巨大的血红鸟爪瞬间就在丹祝背上抓下深深的血痕,就连那些红色晶体也难以保护他。丹祝一边要护着颜非,一边奋力驱赶姑获鸟,狼狈不堪。
“到旁边那个洞里去!”颜非对他喊道。
丹祝无法,只好猛地一荡,抱着颜非滚进洞中。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也来不及看周遭的景象,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摔断了一样。颜非压在丹祝身上,倒还没有摔得那么厉害。他一抬头,就见丹祝痛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你没事吧!”颜非慌忙从他身上爬下来,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丹祝摆摆手,总算缓过来一丝力气,脸颊却也微微泛红。
然而他们一抬头,却都僵在原地。
几只姑获鸟围在四周,一双双白色的空洞眼睛,直愣愣地俯视着他们。
姑获鸟俗称产女,是冤死的产妇化成的厉鬼。青白细瘦的女性身体,只在腰间缠着一块布满血迹的布,包裹着暗红色的鸟腿,头颅上没有头发,只有一片片交叠的半圆形鸟羽,大大张着一双双没有虹膜的白色眼珠,不断滴淌着血泪。
被这样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就算是杀人如麻的鬼王,只怕也会汗毛直竖。
此时刚才攻击他们的那只身形更加巨大的姑获鸟也落在了洞口,堵住了他们的出路。光线从那大鸟的身后投射过来,将阴影投在他们身上。
颜非环视四周,感觉刚才攻击他们的那只姑获鸟,很可能是这个洞窟里的首领。
他于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立在洞口的姑获鸟。可是他才一动,那姑获鸟便骤然扬起巨翼,示威一般冲着颜非吼了一声。那凄惨破碎的叫声在洞窟里几番回荡,比在外面听起来更加轰隆慑人。
丹祝也瑟缩了一下,全身僵冷。这洞里这么多姑获鸟,倘若她们同时出手,他和颜非只怕要丧命在此了。
而此时,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的愆那遥遥看他们进了姑获鸟洞,一时也是心绪大乱。他当即便冲向悬崖的方向,也顾不上听之前身后的红无常正在跟他回报各处候选者的情况。
可是到了跟前,他又犹豫起来。关于姑获鸟,他给颜非讲过不少关于她们的故事。颜非……若是有他自己的什么打算呢?
如果他此时出手,便算是搅乱甄选,颜非的候选资格恐怕也就要就此取消。虽然这也是他希望的,不过他知道如果是因为这种愿意退出,颜非不会服气的。
他于是只好按捺下心中不断翻涌的焦虑,眼睛紧紧盯着那洞口,将体内的七魄调动到极致,另自己的直觉更胜以往数倍。以他和颜非的羁绊之深,只要颜非出了什么事,他应该马上就可以察觉到。
而此时的洞中,颜非却没有被那一声狂吼吓退。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如果露出恐惧退缩之色,他和丹祝就真的死定了。
他要让姑获鸟知道,他不怕她们,但也不会伤害她们。
颜非将精神力提升到极致,另魅气从自己周身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他澄黄的眼睛里搅起一圈圈的漩涡,一丝丝渗入到姑获鸟那双没有灵魂的眼睛中去。
他记得,师父给他讲过,那些守在血池畔的姑获鸟。她们是地狱众鬼一出生后的第一道劫难,但她们自己,其实比谁都可怜。
她们是在生育的过程中死去的。在她们最脆弱的时刻,在她们最需要呵护的时刻,被自己的丈夫杀死、被自己的家人杀死。那些她最爱的人,在告诉大夫“保孩子”的瞬间,在丈夫一听说自己生的是个女孩便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去的时候,她们一生幸福的幻觉就此破碎。
她们被卡在成为母亲的霎那,没办法前进,也没办法后退。她们爱自己的孩子又憎恨他们,还没来得及抱自己的骨肉就是去了他们。怨气太重将她们的命魂扭曲成了姑获鸟的样子,没办法轮回,只想要报仇。她们守在这血池彼岸,等待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的报复的机会。无穷无尽的时间,她们有的只有生存和憎恨。恨意将她们吞噬扭曲,另她们成了饮血吃肉的怪物。
颜非并非生在地狱的,所以对她们少几分恐惧,却多几分怜惜。
这些女孩子,曾经都天真地期望过、憧憬过,年少的时候都幻想过自己未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生下多么可爱的孩子。都曾经望着那窗外的桃花杏花笑弯过眼睛,都曾有过含苞待放的豆蔻年华。
可是生活最后将她们变成了怪物。
颜非回想着师父的温柔,回想着师父难得露出的那种令他心醉的微笑,然后把这温柔化成自己的武器,透过自己的双眼流露出来。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鲜花,遥遥地递给那姑获鸟,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种微笑,就连丹祝看了,都不免忘记恐惧,看呆了双眼。
姑获鸟狐疑地盯着他。这漫长的岁月里,不曾有人对她这样笑过,更不曾有人对她流露出这般温柔怜惜的表情。这是一种她不太熟悉,却又觉得十分熟悉的东西,好像很久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的年月以前,也曾经得到过的东西。
这个少年是谁?为什么要对她笑?为什么笑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送花给她?
她有些害怕,于是自卫性地又吼了一声。可是那男子不但没有被她吓退,却还是静静地凝望着她,仿佛在为了她身上留下的所有伤口而心疼着。那一束色彩艳丽的花仍然静静地停驻在她面前。
一种什么温暖而柔和的东西,一种本该死在前世的东西,静悄悄地在一颗被怨恨毁灭的心中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