愆那马上一把将名册抢了过去。他可不想颜非的名字被他看见。
那些属下抄录的时候会将候补们身上的毛发指甲一类的东西撒到生死簿的书页中间,那本书吃掉了那些毛发指甲,就会自动翻到记载那些鬼的那一页供他们抄录,所以愆那不确定被抄进去的是颜非的名字,还是颜非使用的那具寻香鬼尸体原本的主人的名字。但不论如何还是不要被发现的好。
“不必了,范章已经帮我整理的差不多了。”愆那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名册塞回原位。
谢雨城便耸耸肩,也没多问。此时范章在他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可以了,走吧。”表情似乎有些不爽。
两个地仙离开后,愆那马上将那本名册揣在怀里,然后就出了门。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两天为什么心神不宁。那天在三生石畔和颜非不欢而散,他一半觉得情理之中,另一半又觉得十分意外。早在写那封信的时候他就猜到过颜非会恨他,但是猜到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本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到头来却发现这种事永远准备不好。
是不是自己的方法错了?该不该强行把他带回人间?该不该想个什么办法把他淘汰?亦或是直接揭穿他的身份?但这样的话……真的是对颜非好吗?
颜非说他一定会成为红无常时那决绝的表情,另愆那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待颜非。从前只要颜非一装可怜,他就会心软。可是现在他该怎么办?
而且,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也确实带着一丝丝不愿承认的喜悦。
再次见到颜非的喜悦,知道颜非很可能是为了见他才历尽艰险直下地狱的沉重的感动,还有一丝不愿意颜非离去的自私。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乱如麻。多希望能有一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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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酆都南大街一片繁华锦盛。悬挂在楼阁之间的成串彩灯都亮了起来,令人目眩的灯华将亭台楼阁染得光怪陆离。酒楼食肆中挤满了白日里忙前忙后的地仙鬼差们,一天的辛劳结束了,终于可以和友人出来喝酒玩乐一番,猜猜灯谜玩玩射覆,或是去戏楼看戏,去梨园听曲。比起白天众人的行色匆匆更添几分闲适喧闹。
那些刚刚从地狱出来的候补鬼们更是从未见过这等华美的城市,在他们的记忆中,所有的房屋要么是由不停分泌粘液的视肉雕铸,要么是用死去的巨型动物的骨架搭成,最好的屋子也就是鬼王们那些用石头雕铸的堡垒了。他们何曾见过这些飞翘的檐角,这些繁复的雀替,这些华美的斗拱。还有那些脱去日间的鬼差服装换上天人彩衣的地仙们,一个个都那样美,皮肤那样光华没有污渍,身上弥漫着一层缥缈如歌的圣光。
这些候补的地狱诸鬼,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地仙中间就如同误入了花园的耗子一样显眼。很多地仙露出明显的嫌恶神情,纷纷捂着鼻子绕路走开。但候补们哪里还顾得上在乎这些,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
而在不远处一座戏楼上,一个孤独的青色身影静静坐着,手里拿着一壶酒,一边慢慢喝着,一边遥遥望着从街那边缓步走来的两个候补。
颜非穿着一身红衣,那笑容依旧如记忆中一般华美,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天真。他和走在他身旁的那红角鬼说笑着,用手比划着什么,活泼而阳光的样子,和记忆中乖巧的样子有几分不同。
原来颜非也有这样少年人一般的模样。为何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故作成熟的样子?
是自己对他太严格了么?
愆那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从初试中就一直在颜非身边的红角鬼身上。这种人形鬼通常出没在黑绳地狱,肤色偏深,长着一条带有毒针的长尾,额头上也生着一根不算很长的红角。他们以行动迅速尾带剧毒出名,且不分雌雄。平时看起来都是雄鬼的样子,不过交|配的时候会轮流扮演雌性的角色受孕。
这只红角鬼似乎和以往见过的略有些不同,走路的姿态倒是罕见的优雅,而且还穿着一身很干净的白衣,大概是来了酆都以后弄到的。
他看着红角鬼和颜非似乎很熟悉、关系很好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十分不痛快。
想必就是在那场初试中成的朋友,颜非也太轻信了。
愆那一直跟着他们,越过几栋小楼的房顶,看着他们进了一家戏楼。
愆那思索片刻,也鬼使神差一般跟了进去。
戏楼里十分热闹。一楼的大堂里人山人海的,根本分辨不清颜非他们在哪个方位。戏台上几个穿着戏服画了脸的地仙正咿咿呀呀唱着,下面一片叫好起哄的声音,地上遍布着果皮,和人间的戏楼没有多少分别。
二楼则要相对安静很多,分成一间间的小隔间,只不过座位需要预定,花费也不小。愆那抬头看二楼基本都空着,便想上去看看,这样居高临下,也比较容易找到颜非。他上了楼,趁着那茶小二没注意的功夫,溜入一间空着的房间,往前靠着栏杆往下看。
他正仔细分辨着,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一惊之下还以为是被小二发现了,万万没想到一回头看到的却是颜非微微挑着眉头的面容。
“你在跟踪我?”颜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愆那感觉脸上哄得一声发起热来,好在他现在青色的皮肤,应该看不太出来。
“胡扯,我是来看戏的。”愆那故作镇定。
颜非轻笑一声,似乎早已轻而易举识破他拙劣的谎言,“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喜欢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