愆那抱着依然昏睡的颜非,踏着斩业剑, 跟随着谢雨城缓缓降落在山顶一片湖水附近。这山上到处都是巨怪相柳, 却唯独这湖边十分干净,不见任何毒虫怪兽。甚至于那片湖中的水并非粘稠腐烂的墨绿色粘液, 而是真正的类似人间的水。透过那淡绿色的水面,甚至能看到下面一丛丛缓缓摆动的荇藻。
愆那从不知道令人闻之丧胆的黑梭山上竟然有这样一方干净到仿佛不属于地狱的水。
难道是因为此处与人间的壁垒格外脆弱的缘故, 以至于人间的气息渗漏进来,另这里的地貌与别处不同?
就连从湖面上吹来的风也不似别处腥臭, 那硫磺味也淡了不少。淡淡的水汽缭绕在肺腑间,另呼吸都成了享受。
“去人间的路,就在湖底。”谢雨城伸手指向湖心。
愆那点点头, 片刻后又问,“我带他走后, 你会怎么处理他的鬼身?”
谢雨城道,“这寻香鬼早已死去了, 尸体就留在湖底,让那些鱼虾啃食干净便罢了。”
愆那低下头, 看着那属于乾达的沉静面容。他苦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我说了,我不会骗你。”
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毕竟,曾经和自己发生过那么亲密的关系……愆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再多言,他抱着颜非,一步一步淌入水中。清冽的温度舒缓着那不断烧灼着皮肤的地狱温度,逐渐没过小腿、腰际、胸膛。
在他身后,谢雨城静静望着他走远,忽然喊了句,“早去早回!”
愆那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猛然向下一扎。
水花四溅。
碧绿的湖水中,他紧紧抱着颜非,不断下沉。四周的水草舒展着修长的手臂,温柔缱绻地缠绕包裹着他们两人的身体。在这里,一切嘈杂的声音忽然都杳然了,世界变得那样安静,一如刚刚诞生在地狱中时,在那血液的海里随波飘荡的寂然。
头顶粼粼晃动的光越来越杳渺,黑暗渐渐凝固沉重。倏忽间,一道如泣如诉的柔光从脚下无尽蔓延的黑暗中弥散开来,与此同时,一股与地狱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生生不息的温暖气息也随之弥漫开来。
人间的入口,近在眼前了。
愆那念起护身咒语,同时在颜非的鬼体额头上写了一串平时在人间用来驱邪的咒符。他也不知道给人驱邪的咒符用在鬼身上驱人的话有没有用,不过想来原理差不多的话,应该是不错的。此时颜非神智昏聩,要把他从鬼体中驱逐应该不难。
迅速做完法后,颜非的人身果然与鬼身有了脱离之态。愆那连忙捞住他的人身,抓着他一头冲入那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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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外,鹿门山中,有一间隐秘的深宅大院,名唤鹤园。这里本是蓬莱医仙派的一处陆上据点,出来游历的医仙们皆可以到此落脚。宅院坐落于被千百奇树古木掩映的山谷内,常年弥漫着淡淡雾气,偶见鹿影,时闻鹤啼。寻常人来到这附近便会被树木无形中组成的阵法所迷,昏昏不得入。因此是一处十分神秘清幽的所在。
襄阳大乱时,颜非向他求助,他便带着颜非和檀阳子的“尸体”移居此地。整个宅院的地下都几乎被挖空了,存满了人世间各式珍奇药材,还有巨大的炼药炉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装置。
五天前,他刚刚成功地将颜非的人身转变成烟雾的状态,送伊去了地府。柳玉生一觉醒来,推开窗,一边打着哈欠坐在窗口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随手抓了把窗台的竹篮里用草叶晒干制成的饼喂给在他窗前晃悠的两只小鹿吃。他清澈的眼神微微流转,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事情。
却在此时,他的侍童天冬慌慌张张跑来,隔着窗对他说,“少主!那个青衣道士活了!”
柳玉生神色微微一变,“那颜公子呢?”
“颜公子他……您快去看看吧!”
柳玉生急忙披上一件外衣,推开门直奔西楼。猛然推开那保存着檀阳子身体的房间大门,便见那白发青衣的道人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气色很是不好。而床上则弥漫着一片人形的雾气,飘飘渺渺,不成形状。
听到响动,檀阳子忙转头看向他,立时大步走来,一把抓住柳玉生的手将他拉到床边,全然失了以前见过的那种不动声色的冷静,一边走一边问道,“柳大夫,你既然能把他变成这样,肯定也能把他变回原样吧?”
柳玉生也没有多说,径直跟着他来到床边。一眼看去,神色丕变,“怎么会弄成这样?他的人身也受了伤,而且还不轻。”
檀阳子道,“他被天庭的钵昙摩华打中了。你既然知道我之身份,也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柳玉生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满的责备,“你怎么也不知道护着他些?他可是个人类,比你们鬼脆弱多了。”
痛楚一点点啃食着檀阳子的内心,他没有辩解,“你能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