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去哪里,都不会再记得自己了。
这样也好。
意识越来越昏沉,恍惚中似乎有人要将他怀里的颜非带走,他死死抓着不放,直到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他还没死,乖,放手。”
没死?
他讷然地撑起最后的力气张开眼睛,看到了一张俊美深邃的面容,深蓝色的眼睛看上去那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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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别人了。”希瓦有一天对愆那这样说。
那时他们正站在忘川河畔,遥遥地望着远处凝固成一道漆黑虹影的奈何桥。桥的对面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没人知道通向何处。
愆那原本以为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一定会疼得撕心裂肺。但是真的听到了,他却冷静到可怕,心里也只是好像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他早就察觉到了。
足够长的时间,可以消磨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感情。日复一日重复而枯燥的生活,在地狱和人间往返,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彼此之间熟悉得就仿佛在看自己的手掌,什么新鲜都已经尝过了,就连性|爱都变得味同嚼蜡。不过是些不知道多久前的美好回忆仍旧支撑着那永远相守的誓言。
愆那其实很羡慕人类,拥有那么短的寿命。那些热情都来不及消磨,才能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两个不像很多其他相爱但后来终究分开的青红无常那样每天争吵,毕竟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而且到后来相互太过契合,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无聊,大概是一段感情里,最可怕的东西。
愆那安于这种无聊,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希瓦不一样。
自从第一次,和希瓦一起参加了第六天主人波旬的地藏祭宴会后,看到希瓦望着高座上那光辉夺目、美到令人窒息的天神的倾慕神情时,愆那就隐约感觉到了。
他快要失去希瓦了。
而如今也不过是希瓦终于做出了意料之中的决定而已。
愆那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我求你留下来呢?”
希瓦闭上了眼睛,眉目间弥漫着浓重的黯然,“就算我留下,甚至用魅术催眠自己继续爱你,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啊,有什么意义呢?爱还是不爱这种东西,又不是可以自己控制的。他愆那还不至于卑微到要用虚假的东西来饮鸩止渴的地步。
愆那深深地吸气,却还是压不下那逐渐溢满眼眶的酸涩。一千年的时间,终究敌不过最后这短短一百年。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闯过了那么多刀山火海,在生死的界限挣扎过,互相都为对方恸哭过也欢笑过,却都不比不上波旬随意施舍的一点温柔和几个微笑。
公平么?
希瓦转过身,看到愆那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希瓦那美丽的面上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他张开手,轻轻环住愆那的腰身,轻轻吻着愆那眼下的泪迹。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重复着,给予着愆那最后的温柔。
愆那张口,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我算什么?”
短短五个字,但希瓦知道他在问什么。
波旬是完美的,波旬是唯一愿意解救地狱道众生的天人,波旬有着不亚于菩萨的深沉慈悲。而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鬼差,一个连命魂都没有的青鳞鬼。可是他那么用心地爱着希瓦,他们一起有过那么多的回忆,为什么这些就都不算了呢?
希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对不起愆那,我……还是放不下他。”
库玛说的是对的,如果一段旧时的记忆重新被翻出来,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那疼痛都会如刚刚发生一般鲜明,那心上的伤口都会如刚刚划开过一般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