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望乡台虽然下方热闹,但顶上却鲜少有人迹。毕竟太高了,没有哪个黑白无常愿意爬这么远的路上来。但是檀阳子很喜欢上来,坐在空空荡荡的栏杆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耳畔乍一听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幽幽风声。渐渐地便能听到那些命魂发出的呜咽哭泣声,亦或是喃喃低语声。
檀阳子不知道他们在那团浓稠的雾气中看到了什么,他那时候也不明白有家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虽然隐隐向往着,羡慕着那种有所牵挂的感觉。
若是颜非将来走上这条路,在雾气中会看到什么呢?
檀阳子心中忽然一阵抽痛,他用力摇摇头,从怀里拿出库玛摩罗的文书来。他与达撒摩罗虽然是好友,但是对于他的红无常的了解却十分有限,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从哪个地狱选出来的,更不可能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样的罪业轮入的地狱道。
青红无常由于要献祭自己的命魂铸成法器,所以在命魂被献出的时候便也有权利知道自己夙世累劫造作了什么样的罪孽,要在地狱里受多久的苦难。这也是关系好的青红无常中间喜欢聊起的话题。但是库玛摩罗却什么都没提过,想来竟也有些不可思议。
翻开第一页,便记载着库玛摩罗原籍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那必然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业的。檀阳子迅速翻看几页,越看心越沉重。
库玛摩罗前世并非女子,而是人间一位地位尊贵的皇子,自小聪颖好学,乖巧懂事,却因为相貌丑陋一直不得父皇宠爱受尽冷遇。母后也因为他而失宠,也同样厌恶他。虽贵为皇子却时常吃不饱穿不暖,小小年纪生了病却没有大夫来看,若不是他的乳母以命相求,只怕早就病死了。后来他母亲病逝,而他由于在战场上立了几次功,稍稍得到了父皇的赞许。正当他以为总算等来了前半生求而不得的父爱的时候,他父皇却霸占了他最爱妻子。悲愤之下他便提刀冲入宫殿欲杀父皇,却终因不忍下手而被擒,最后自尽于牢狱之中。
原来是弑父之罪,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也已经付诸行动了。
原本还有几分犹疑,在见到这卷宗之后便愈发能确定了。再往后翻,类似的受到父母欺凌的事也不少。也难怪她会有那么深的怨恨了。
可是这怨恨毕竟是从前世来的,何以会忽然对她造成那么大的影响?那钵昙摩花又是如何到她手里的?为何黑白无常还有韩子通他们似乎都在包庇她残害人类性命?是否……是有人授意她做的?
这件事……他还应该管下去么?若是不管,还会死多少人?
檀阳子的手缓缓攥成拳头,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地狱鬼差,若是想捏死他,再容易不过了。他这一粒微尘,真的能和那隐秘的、庞然的、主宰一切的力量抗衡么?
还有颜非……
他想起来那在圣光中消逝的身影,淡淡的痛楚在他坚毅的眉头蔓延开来。
他到底还是老了,会有些害怕了。
第26章 阿鼻地狱 (1)
檀阳子感觉自己被监视了。
从望乡台下来不久,便能感觉到不论走到何处,总有一两股视线跟着他。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鬼身有种天生的超越五感的直觉,若是有可能的危险,他后背上和肩颈上的鳞片便会纷纷竖起。他环视四周,熙熙攘攘的无常府北行街上不少没上工的黑白无常青红无常在商铺酒家间往来,乍一看没什么可疑的,但他还是注意到有一两个状似无所事事的青无常在转角处的围墙下靠着,而这两个人似乎刚才就有见过。
檀阳子装作无所察觉的样子,去孟家酒店打了一壶酒。穿着人身的时候要忌荤腥也不能喝酒,但是现在恢复的鬼身便没那些限制了。他拎着酒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这屋子分外空荡,没什么家具,只是有不少书籍堆在墙边,显然是很少居住的。那张连床褥都没有的坚硬荆棘木床更是积攒了一层灰尘。
檀阳子将门窗都关好,抽出斩业剑划破手掌,拿一支毛笔沾了血在地上迅速写困邪法阵,然后张口一呕,便将腹中的摄魂珠吐了出来。他对着桌上熹微的烛光看了看,隐约可见其中盘旋的三道黑点。他将那珠子扔到法阵中间,双手结印念动咒语,那黑气便纷纷从珠子里钻了出来。
那如蜈蚣般的恶鬼此刻只剩下和檀阳子一般高大的一点,另外两个稍稍弱小些的更是只有猫狗的大笑。它们舞动着千千万万条腿,在那方寸之地四处爬行,却处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那深绿色的脓血撒了一地。
檀阳子缓缓地将斩业剑插回自己的背脊中,冷眼看着那法阵中的大棘心鬼,”别爬了,你和你的宠物出不去的。”
那大棘心鬼用一连串如咳嗽般的地狱语言吼道,“天庭的走狗!这是何地?!”
“我有话要问你。”檀阳子看着那盘成一团的棘心鬼,缓缓蹲下身盯着他,“你是怎么拿到优钵罗花的?”
棘心鬼的前端忽然张开一道如吸盘般的嘴,啪叽一声吐出一大口黄痰。只是这黄痰撞上了法阵的边界,没能喷到檀阳子身上。檀阳子冷冷勾起嘴角,也不气恼,只是慢慢说道,“我在成为青无常之前,曾做过青莲地狱鬼王南陀罗刹帐下的处刑官。让鬼说话的手段,我学了不少。”
“我呸!你们这些势利眼的小人。你们等着吧!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檀阳子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太阴森,露出了太多尖锐如鲨鱼般的牙齿。他缓缓站起身,伸出右手。那掌心的口大大张开,如蛇一般蜿蜒到桌上,将那坛从孟婆开的酒店里买来的辟邪酒勾过来。棘心鬼一看,虽然强自镇定,但是那数不清的腿已经无意识地紧张地颤抖起来。棘心鬼最怕酒,哪怕沾上一点也是皮开肉绽。更别提这种有驱邪功效的神仙酒。只见檀阳子慢条斯理地揭开封盖,将那酒壶举到棘心鬼头顶,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等棘心鬼求饶。
然而那鬼却是个硬脾气,明明已经吓得松软成一滩泥一般,却仍旧不肯松口。檀阳子手一倾,深黄色的酒液瞬间淋了那棘心鬼一身,就如被硫酸泼了一身一般,那棘心鬼发出了尖锐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凡是被酒水淋到的地方纷纷冒气烟来,嘶嘶作响着。那些黑色的肉和千百条腿迅速溃烂,里面的肉翻了出来,焦臭的味道充盈了满室。
檀阳子问,“你说,若是我逼你把这东西喝到肚里,会有多爽?”
那棘心鬼在法阵里东撞西撞,疯狂而愤怒地咆哮着。若不是檀阳子进来的时候就在门窗上都贴了咒符将声音困在这方寸之地中,只怕早就被外面那些监视的无常听了去。檀阳子却目光冰冷,没有丝毫仁慈之色。他满头几乎触及地面的白发忽然舞动起来,瞬间冲入法阵之中,将那两只吓得瘫软的小棘心鬼扔到一边,然后一层层将那不断挣扎扭动的大棘心鬼缠了起来。而他掌心伸出的舌头,则卷着那壶酒凑过来,对准了棘心鬼顶端的那张收缩蠕动的嘴。见它不肯张口,他的另一只手的掌心同样伸出一条长满倒刺的紫红色舌头,那看似柔软的舌头却如钢鞭一般坚硬,硬生生撬开了棘心鬼的嘴,酒壶已经倾斜,深黄色的酒液随时会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