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颜非翻了个白眼,似乎认为他是笨蛋一样,“放心吧,那本书现在还在酆都。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你若是要去告诉师父也行,我是不会承认的。到时候看看他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如何?”
这一番话中的挑衅已经非常明显了,达撒摩罗为人一向谦和,甚少树敌,却不知道为何这少年对他有这么深的敌意。他暗忖这少年只怕不只是看上去这么乖巧简单,却不知道檀阳子对此是否知情。
他左思右想,重又笑起来,“是我多事了,贤侄莫怪。”
颜非轻哼一声,眼神微微流转,说了句,“师父有我当他的红无常就够了,我可以做得比任何人或鬼都好。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他说完,便拿着那支桃花,回了客栈。
檀阳子自己一人在屋子里打了一会儿坐,修炼了一会儿长生诀。他十分讨厌他们青红无常必须经历的这种不入轮回的转世,尤其讨厌找找到新的皮囊后的前十八年没有记忆,又由于附在不应当出世的胎儿身上,所以童年常常会遭受到虐待或冷遇,令没有记忆的他承受了很多不必要的痛苦。虽然这些痛苦在恢复记忆后常常可以被他忽略掉,可伤害毕竟还是会在他的精神上留下痕迹,积少成多,便很容易变得越来越偏激。很多青红无常死去并非死于和鬼的战斗,而是由于经历了太多人间的黑暗苦痛,在地狱中也得不到安宁,最后或是自尽而亡,或是叛出酆都被昔日的同僚围剿杀害,总之都不是什么太好的结局。而没有了命魂的青红无常一旦自尽,便是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了。
因此若是能用长生术保持这具躯体的时间长一点,便可以少转一次世,对自己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
收了功,见颜非还没回来,他便换来小二送热水上来。今日奔波了一路,满身都是风尘,另本来就爱干净的檀阳子身上十分不爽快。他脱了衣服进入浴桶,将全身都浸泡在蒸腾着氤氲烟气的热水里,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他伸手拔了发髻里的玉簪,如雪长发瞬间倾泻下来,在水面上如白练般铺展开来。
颜非拿着桃花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屏风后面传来哗然水声。转头看去,便见熹微的柔光从屏风后透出,勾勒出宽阔的肩膀、紧窄的腰臀。那刚硬中不失柔美的线条,在微醺的光色里愈发朦胧惑人。颜非咽了口唾沫,整个人呆在原地。
檀阳子忘记拿换洗的衣服过来,便在腰上裹了块布巾,转出屏风来。晶莹的水珠一颗颗附着在光滑而结实的胸肌、腹肌上,一直蔓延到被布巾遮住的小腹以下,布巾微湿,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蜜色的皮肤因为热度而泛着微微的红晕,长及腰臀的白发湿漉漉地缠绕在后背和腰身之上,那一向冷峻肃穆的面容也因着困顿现出几分慵懒。
颜非一时间脑子里翁的一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往着某一个可疑的部位汇聚过去。
檀阳子一出来,便看见颜非傻呆呆站在门口盯着他,手里拿着一只桃花,脸色红得像要滴血。他有些奇怪,便问,“你呆站在那做什么?从哪弄来的花?”
颜非却忽然转身,猛地拉开门,箭一般跑了出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檀阳子。
第12章 父母祠 (1)
檀阳子不知道颜非是犯了什么病,青少年的心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了。他摇摇头,擦干了身体,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单袍,也未束发,推开窗闻了闻这春日融融的暖香气息。这样的味道在地狱里是不可能闻到的,那里只有刺鼻的硫磺和酸液臭味,闻得久了仿佛正从身体里面开始腐烂。
过了一会儿,颜非总算回来了,脸蛋还是很红,而且气喘吁吁的,似乎在外面跑了很久的样子。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桃花,只是有几颗花苞显然已经零落了。
檀阳子挑眉,“你干什么去了?”
颜非有点不敢拿眼睛看他似的,低着头走到桌前将那桃花插在空空的瓷瓶里,结巴道,“我……我出去散步……”
“散步怎么散得一头大汗……我让小二换一桶水,你也洗一洗吧。”檀阳子说着要出门叫人,却被颜非拦住了,“不用了,我就用你的水稍稍洗一下就好。”
檀阳子皱眉,“这怎么行,水已经脏了。”
“不碍事。”颜非的脸不知怎么的更加红了。
见他这么奇怪,檀阳子也懒得分辨,就随他去了。此时夜色已经渐浓,檀阳子便先上床躺下,听着那屏风后偶尔传出的水声,昏昏沉沉在梦与醒之间徘徊了一阵。隐约感觉有人爬到床上来,颜非身上熟悉的那种带着点艾草味道的气息弥漫,他便知道是颜非来睡觉了,于是特意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来。
却没想到那温热的躯体却如影随形地依偎了过来,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也被抱住了。迷蒙中的檀阳子嘴边还是拉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来,这么大了,睡觉的时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抱着他的手臂。
朦胧中,似乎有什么轻盈的东西在脸颊上啄了一下,软软的。
接下来几天的路程都与第一天相似,白天赶路,晚上在驿站或是城镇中的客栈里休息。如此行了半月后终于远远可看到那倚靠着岘山铺展开来的广袤城郭,中间被一条玉带般的襄水分开,晚辉清波,于宏伟中更添一丝柔情万千。
他们一进城,便发觉城中气氛异样。
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原本门庭若市的商铺也冷冷清清,人们脸上挂着一层麻木冷漠,听不到什么欢笑喜悦的声音。
颜非有些讶异,虽然没来过襄阳,可也早就听说襄阳是个不亚于汴梁的繁华城郭,可如今看着,怎么却是一副萧条景象?
檀阳子也纳罕道,“你不是说一个月发生了八起命案,虽然多,也不至于把整个城搅城现在这个样子吧?”
“八起弑父弑母案,统共死了十一个人。我离开这一来一回也有一个月,只怕现在已经不止八起了。之前这一连串的案子就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城里谣言四起,有说是怪病肆虐的,有说是妖魔附体的,还有说是有高人下了诅咒的,但都预言这事还没完。”达撒摩罗面容凝重,看着路旁那正合上门板的食肆,“人们相信这诅咒会在全城蔓延,所有做父母的都可能会被他们突然发疯的孩子杀掉。有些做父母的同时又是别人的孩子,防范自己的孩子的同时又要被自己的爹娘防范,最亲近的人之间也失去了信任。据我所知,很多恐慌的人甚至把自己的孩子们锁在地窖里,防贼一样防着。有些父母还联合在一起到处宣扬那些流言,让大家都把自己的孩子关起来,直到诅咒过去。官府也管不过来。”
亲子关系,原本该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纽带,却在一连串的命案和流言中被狠狠地撼动了。
“大概是因为我们人对于家有种强烈的执着吧?家乃是立城、立国之本,如果家内亲人之间都在相互猜忌提防,对外肯定更是充满敌意。八桩命案就足以搅乱整座城了。”颜非用一种不痛不痒甚至有些讽刺的语气说道,“那些当父母的还说有多爱自己的孩子,现在出了点事,还不是自保为上?“
檀阳子瞥了颜非一眼。他知道颜非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将他卖掉一事心中一直怀有怨恨,此刻嘲讽几句,也是正常的。这样想着,心中对颜非又升起几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