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向来有收留过路挂单的云水僧的传统,可是道人一般来说都会去道观挂单,也不知道他们那为人冷漠严厉的住持会不会同意这位道人入住。不过若是这檀阳子真的会捉鬼,能让他把那夜间念经的鬼收了就好了。源衡歪着头想了想,便说道,“那我去问问我师父吧。”
“有劳了。”
源衡的师父观义法师是个极为亲切友善的僧人,大约五十出头,慈眉善目,待檀阳子十分热情周到,还试图与他探讨一番佛理。不过檀阳子话不多,似乎不想多说,那观义也不勉强,只是请他在一处十分敞亮的禅房中喝了一会儿茶。不多时相国寺的主持观云法师便到了。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僧人,大约不到六十岁,脸色十分苍白,但眉目冷厉严谨,举止投足很有气魄。他与观义截然不同,与檀阳子也只是简单地行了个礼,便直截了当地问,“听闻真人向我寺弟子询问了不少鬼神之事?”
檀阳子道,“不错。”
“真人若是来捉鬼的,只怕要白跑一趟了。相国寺虽然并非什么清静庄严的大寺,但也上承龙福之气,下被万民之诚,魑魅魍魉断然不敢进来的。近日里不过出了几次小事,有那未见过世面的小僧胡言乱语而已。更何况就算真有鬼魅,真人能驱得,吾辈僧人难道就是平庸之辈,无计可施么?”
观云法师的声音冷冽疏远,带着几分敌意,显然是要逐客的意思,只是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旁的观义法师一边为他轻拍背脊,一边柔和了声音道,“师弟,真人不过是想挂单一夜,何必如此。”
观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冷笑道,“师兄,我已经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由着那些个小子乱嚼舌根。这些浑话还要闹到寺外,岂不是贻笑大方。若是惊扰了圣上,另京都佛气有损,你我都担待不了。”
这一番苛责批评已经直接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而那观义法师却仍不生气,缓声劝道,“这是我的不是,我定会好好教导源衡他们。”
檀阳子将拂尘换了个手,淡淡道,“若两位法师对我有忌惮,我也不勉强。只是古训有云佛道儒本是一家,我倒是没想到堂堂相国寺竟然如此小气,容不下我道家弟子。”
观义法师一听,连忙劝慰道,“真人言重了。住持也只是担心这些鬼神之说流传出去,外人若不知情,以讹传讹,难保会另众生造毁谤恶业。真人若只是挂单一夜,并无其他打算,我们也自会重新考虑。”
观云法师在一旁不说话,只是一双冷淡的眼睛扫向檀阳子的方向。
檀阳子微微勾起嘴角,“贫道只求借宿。”
观义法师看了一眼观云法师,见对方没有什么多余的要说的,便和缓道,“既如此,贫僧便让源衡带真人去客房安顿。”
客房距离僧寮并不远。檀阳子跟在源衡身后缓步走着,听那小和尚问道,“真人您是茅山派的吗?”
檀阳子挑眉,“为何如此问?”
“我听说茅山派的道士都特别擅长捉鬼。”源衡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一看您就感觉您道行高深,您会法术吧?”
檀阳子嗤笑一声,“并不是只有茅山派才会捉鬼。”
“哦……”源衡顿了顿,复又小心翼翼问道,“所以我们寺里真的闹鬼吗?”
“我今晚只是借宿而已。”
那源衡一听就急了,“真人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们寺里一定有鬼的!”
檀阳子嗯了一声,却也没有确实地应承下来。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师父观义法师是观云住持的师兄?”
源衡点头称是。
“这倒也少见。为何你师祖的衣钵竟未传给首徒?”
源衡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周围,才低声说,“按理说是应该传给我师傅的,可是师祖说师父为人太慈柔,若是其他寺院自然是合适的,但是相国寺不同别处,是天子脚下第一大寺,需要一位更加严谨刚强的住持,所以就……”
源衡的表情有一瞬的忿忿不平,被檀阳子敏锐地捕捉到了。檀阳子便悠悠问道,“那倒真是可惜了。”
一听檀阳子如此说,源衡也便打开了话匣子,“就是说呢!师父他为人慈悲深谙佛理,怎么能因为他不够强硬就……大家其实都十分敬仰师父,就连住持座下的弟子们有事情也更愿意找师父他老人家谈。”
“而且,我看你们的住持身体似乎不太好?”
“其实我们住持身体一向硬朗的,只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生病。这两天才刚刚好点就来上殿了。”
檀阳子哦了一声。此时忽听一阵喧哗,便见不远处有一群僧人围着,中间有两位僧人相互大声谩骂,骂得词句那么难听,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竟是从出家人口中说出的。而且若不是身后有人拉着,只怕早已动起手来了。就连一些寺庙中的信众也在不远处的廊下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另一边的小路上观义师父匆匆从经堂赶了过去,想必是听人报信前去调停处理的。
源衡白净的脸上现出羞愧和薄怒,暗暗啐了一口,“丢人……”
之前源衡说这些日子寺内僧人们脾气暴躁矛盾频发,看来果真不假。
客房在寺院西侧,几间连在一起的长屋,门前种着几株香椿树。源衡用钥匙打开了当中一间屋的门,与檀阳子交代了一番寺内一天的时刻钟点,包括晚课的时间、熄灯的时间、晨起早课的时间和早饭时间。由于寺内僧人们遵循过午不食的戒律,如果实在觉得饥饿,寺外不远处便有多家食肆,都有贩卖素斋。檀阳子一一应下,那源衡便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