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文光长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轻声说:“我,我是私生子。在大马,我的祖国,私生子受到歧视。父亲是一位有权势的人,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华裔女子。父亲除了不能给母亲一个婚姻,对她对我还算不错。母亲没有出去工作,全靠父亲供养,他在物质方面很大方。童年时,我过得很快乐,上学以后受到其他同学欺负、孤立,被其他大人指指点点,我才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光彩。无知的我,一味埋怨母亲,非常叛逆,常惹母亲伤心。读中学时转入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在那所学校遇到了我的初恋。别人也许无法理解,我相信你们能理解我。我早熟,爱上了同班的一位男同学。他叫周莱椿,是华裔。他父母原籍中国福建,结婚后来大马做生意,定居下来生了他。他,长得跟邹清荷有几份相似……他的个性跟外表不一样,喜欢闯祸,喜欢打架,不爱上课,成绩不好,常逃学。我们是在校外认识的,那时他跟外校的高年级打群架。认识他之后才知道我们同班,以后常结伴一起逃学,在外面惹是生非。他打架非常凶悍,想法也同龄人不一样,我们很合得来,慢慢地形影不离,彼此不愿意离开对方……在我们国家同性相恋有罪。明知道不可以,感情,无法抑制。”说到这里他沉默下来。
柳下溪站起来给他递了一杯水。个性阴沉孤僻的伍文光肯提及过去,想必他心中的阴影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喝了几口水,伍文光把杯子递回给柳下溪。他闭上眼睛,头靠着枕头,继续说:“他跟我约好了一起去中国。他说福建有不少亲戚,到中国就自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会阻止我们在一起。那时,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存钱筹路费,快点长大跟他一起去中国。有了目标后,我们不再惹是生非打架闹祸,认真地上学,认真地等待长大。十六岁那年,被我刻意忽略的母亲病逝了。母亲去世,我很痛苦,责备着自己,心里非常难受,他来到我家天天守着我。察觉我们感情异样的父亲强制把我带到军队,不准我跟他见面。我恨着父亲,很恨他。每天都想着逃出去,父亲命令部下盯着我,我找不到机会。过了一年半,终于被我找到逃跑的机会。我偷偷去见他了,我存了一笔钱给他,要他先去中国等我。我们在一起时,被人撞破,我们被抓了起来。父亲闻讯赶了过来把我带走了。回到军营,父亲鞭打我了一顿,关了我三个月的禁闭。出来后,我发现没人监视我,我立即去找他。他们全家搬走了,听邻居说,他们去了中国。九八年我找到机会逃走,搭上偷渡船来到中国,去福建找他们家的亲戚,对方告诉我,几年没跟他们联络,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四处漂泊寻找他,后来到了湖北遇上水灾,落水后被军人救了,他们以为我是家园被毁的灾民。为了隐瞒自己的口音,我假装失忆失语。医生检查我的身体没问题,以为我得了精神疾病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我学会了当地语言,离开了医院,有了新身份证,有了新国籍,靠政府发的救灾补贴生活。我打算找一份工作存点钱后继续寻找他。”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邹清荷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世纪选美大赛,你是主办单位的负责人,曾被电视台采访过,镜头只有几秒钟,他们叫你邹先生。我误听以为你姓周,以为你就是他。”
第44章 《魅影》解惑 下篇
柳下溪问:“这就是你参加选美大赛的动机?”
“是啊,当时太激动,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第二天清早立即去电视播放的地址索要报名表,当场写好递交上去,那时以为只要参赛就能见面。”伍文光独自苦笑起来,眼里闪过名为寂寞的情绪,停顿了小会儿,接着说:“我以为他在电视上露面为的就是让我找到他。然而过了初赛进入预赛,半年多的时间一晃就过了,我没见到。每天都在期待,一天过去等待落空,忍不住又怀疑那不是他。终于听说邹要来了,为了早一步见到你,我跟消息灵通的严快、黄平海接触。可惜,你来到度假村也很难见上一面。我把主意打到你的同行者(指三少柳逐阳)身上,想利用他接近你。第一眼见到你,知道你不是他,也知道了你不是姓周而是邹。非常失望,觉得自己很蠢,他怎么可能会短短几年摇身一变成为社会精英。我萌生退意,认为参加大赛没有意义只是浪费寻找他的时间。本来打算参加孤岛活动,半途找机会离开,没料到陷入一连串的谋杀事件中。与你们共同度过困境,发现了自己个性上的缺陷,对周围的人太漠然,封闭了自己。回到度假村后忍不住去关注邹,关注跟他看得有几份相似的你。你们的个性完全不一样,越想在你身上找出他的影子,越发现你们的不同,忍不住想接近你。我害怕这样的自己,觉得背叛了他。其实我看出你们俩的关系,知道你是不能碰触的人。想离开又不舍,矛盾着。这时罗平飞的话提醒了我,他说决赛面对全国观众直播,踏上决赛的舞台要好好表现自己,不要错失机会。我觉得,只要我在电视上出现,他收看电视看到我,可能会自动过来找我。比赛结束,我顶着冠军的头衔签约当了模特儿,认为出镜越多,平面、杂志的宣传越广,总有一天,他看到了会找过来。”
柳下溪问:“你频繁出镜,不怕贵国特军法的人知道后找你?”
伍文光讶意地重复,“特军法?”
“你父亲亚拉姆将军没跟你提过特别军事法庭抓你?”
伍文光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你们已经知道将军是我的父亲……跟父亲见面责问他当年的事,没提到特军法要抓我。父亲生气地走了,说要我冷静一下,他明早再过来。可能他认为莱椿不在世上,特军法抓我,没证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他有办法把我弄出去。”
柳下溪耸肩,“你以为那时周莱椿已经死了?就算特军法不能以同性交往定你的罪,你头上还贴着‘逃兵’的标签。”
“逃兵?”伍文光苦笑,“我跟莱椿的事被人抓到,回军营后父亲在我的兵籍上动了手脚,我变成了预备役不属于正规编制。逃走那年,服役期已满,遇上海难失踪,特军法不能以‘逃兵’罪处置我。”
柳下溪垂头沉吟。清荷问伍文光:“十三号发生了什么事?”
伍文光抬起包着绷带的左手抚额,可能触动了伤口,马上把手放下。脸缓慢地偏向窗户,神态落寞地看着夕阳的余晖。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天我们到海滩拍摄,换衣服时我发现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想知道周莱椿的下落,跟我来’。没落地址,我很激动,以为他来了。我以前跟他一起到过直落尖不辣海滩,曾穿越山间森林到无人海滩玩,我以为他在那儿等我。穿越山间森林时隐约察觉有人在追踪。在无人海滩等了几分钟,没人出现,我故意扑倒在海里假装溺水等他露面。想不到最后只等来了同事,他们抬着我回到直落尖不辣海滩,救生员吩咐同事把我送去清真红十字会医院,并给了他路线图。到了医院没过多久一位陌生的年轻女人出现,她自称就是给我留纸条的人,说想跟我聊聊莱椿的事。她带我进了繁星大酒店,告诉我下午已经以我的名义预订了一房间。”
柳下溪见他停顿下来,问:“你不觉得她的出现很可疑?”
伍文光立即扭头看他,脸上显出怒意,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固执地抿紧嘴唇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