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煎熬涌上。就像站在独木桥正中,一边是他的家人,一边是他的恋人,支撑在足下的却是根摇摇欲坠的圆木。自己曾经设想的那些问题,太过流于表面。
为了摆脱这样的负罪感,也远离痛苦的折磨,他把一腔心思都放在了祖父身上,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本以为这样做会好过些,然而今天电话响起时,另一种痛楚又袭上心头。
陈远鸣说想陪在自己身边。
伸手盖住眼帘,肖君毅疲惫的阖上了双眼。曾经以为坚如顽石的东西,只是个脆弱无比的肥皂泡,一戳就会炸裂粉碎。但是他又无法欺骗自我,他想念陈远鸣,哪怕痛苦难耐,哪怕负罪深重,他也思念着自己的爱人,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掌心感到了一点湿意,肖君毅并没有放下手,长长的吸气、呼吸,身体的颤动慢慢平复,如同坠入安逸的假寐……
陈远鸣信守了承诺,半个月内都未曾离开北京,但是两人的第一次重逢却是在工作场合。经过初步协商,网景派专人前往中国,和安信签署协议。作为负责人,肖君毅自然也列席其中。
只是再次见到肖君毅时,陈远鸣心头微微一颤。十几天未见,那人看起来就消瘦了一圈,曾经自信满溢的活力化作一种压抑的沉稳,双眸中也失去了曾经的戏谑和热情,除了唇角笑容依旧,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由于是工作场合,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只是公事公办的开会、磋商,为两家公司的协作铺平道路。这次会议进行的倒是颇为顺利,网景的介入毕竟对安信手机业务发展是一大助力,更别提搭建手机系统平台这个诱人的建议了。三天之后,协议的雏形就正式问世。
签完协议,下面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设宴,两位主事者却窝在了办公室里,窗帘紧闭,像是商议什么要事。
“你看起来瘦多了。”指尖划过对方有些凹陷的面颊,陈远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肖君毅笑了笑,“这段时间过得日夜颠倒,回头养养就好。”
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陈远鸣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子已经出院了?”
“嗯,就是不想回疗养院住,怕触景生情。”说到自家祖父,肖君毅的眼神有些黯淡,“谁都没想到老爷子会垮的如此彻底,那天老太太病逝时差点就没熬过去。这些日子在人前还好,没人时就会看着窗外流泪,还跟我说过好多次,都是因为他,老太太才遭了那么多罪,走在了前面。”
寥寥数语,却有道不尽的辛酸,这哪还是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意气风发的共和国元勋,只是位再平常不过的丧妻老人罢了。
陈远鸣没有说话,用力揽住了恋人的肩膀。如今已经时值七月,两人穿得都不厚,肌肤的热力透过单薄的衬衫,依偎在一起。像是被热力感染,肖君毅慢慢垂下了头,靠在陈远鸣肩上,手臂收紧,如同溺水者拥住了身侧的浮木。
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天我完全忘了你的存在,直到隔天才发现你不在身边。然后我又想忘了在美国的那些日子,想要骗骗自己,想要消除那如影随形的痛苦和负罪感……直到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一字一句,包含痛楚,却又清晰无比。
“这就像个两难的困局,没有标准或者正确的答案。想了很久很久,我只看清楚了一点。为了一时安逸去欺骗、去隐瞒,失去的只会更多,多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陈远鸣身体一震,想要抬起头,却被肖君毅紧紧的按在怀里,几乎无法动弹。
“所以,我不想再挣扎下去了。与其徘徊不定,与其煎熬不堪,我宁愿选择更真实的东西。”那平淡的声音里多出了一种力量,越凿越深、越压越猛,“那些我曾经没有放在眼里的——朋友的祝福、家人的认同、婚姻和誓约——就像老爷子和老太太一生的相守,就像我父母之间半生的陪伴。”
像是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陈远鸣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比,连一根指节都无法挪动。他试想过这场死亡会改变肖君毅,甚至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从未想过,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我已经找到了这辈子该找的人,就不该再放手错过。陈远鸣,我想把你带到我的家人面前,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
“你……”陈远鸣的嗓子像是被噎住了,如何用力都发不出声音。他已经习惯了偷偷摸摸、苟且过活,也做好准备此生重复这样的历程。如今的幸福早就超乎想象,他并不打算贸然击碎这个美妙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