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微微摇晃地站了起来,这个素来骄傲的没边儿的雀族王子第一次生出了想去挽留一个人的心思,只是黑蟒的身影已经跟这苍茫月色融为一处,面对如此的伤怀与落寞,白雀竟舍不得再去打搅他。
是以,他扭身而去。只是,在离去之前,又回头看了眼黑蟒。
这一眼,白雀终於记住了黑蟒,深深地记住了他。
然而,亦无人知晓,白雀前脚一走,後头那本该望月而叹、悲伤春秋的黑蟒当下侧身一倒,扶住了柱子,抬手速速擦著脸上的冷汗,扇著袖子,宛如逃过一劫地长舒了一气……
但是──又一个但是!
黑蟒显然错估了情势,当他赫然发现的时候,原本拟定好的剧本就跟脱缰的野马,朝向一个他无法掌控的方向死不回头地狂驰而去──
从那一夜起,白雀公子不知缘故,频频出现在黑蟒的视野范围之中。
在大殿上饮酒作乐看著狐姬载歌载舞,白雀便会抱琴而出自请弹奏;带著几个宠妾游湖戏水,另一艘竹叶船上就有一个白衣出尘男子坐於甲板上铮铮鸣弦;在亭中与美貌妖奴画梅调笑,亦会同白雀不期而遇──便是在春宵夜临的时刻,黑蟒的寝宫不远就会传来悠悠琴声……
於是,黑蟒的神经,终於也有了纤弱到听到琴声都会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时候。
黑蟒不傻,他严肃缜密地思量再三,琢磨了七七四十九个夜晚,自觉实在不堪白雀的连番骚扰,必要寻机与他秉烛长谈,故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夜黑风高的夜晚,在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约出了白雀。
月下凉亭,四面临湖,夜空只有孤云明月。
黑蟒下了软轿,便见亭中一人负手而立。那人一身雪华长衣,青丝及腰,手持一柄古扇,在黑蟒脚踩实地之时便抬面而来,美眸顾盼,就是月华亦要为之失色。黑蟒这种看惯美人的,也跟著被这美态弄得眼前一晃,只能说白雀确确有一股倾人国的姿色,这姿容黑蟒数千年前也看了不下百回,只是看来断无习惯的可能了。
殿下。
看来白雀今夜花了不少心思打扮,他素日里著装清雅得很,头上至多只挽一个玉簪,今夜倒比平日还要多些花样,只是黑蟒却不知,别说是费点心思,自他命人递帖邀白雀亭中赏月,白雀的心就再无平静过。
黑蟒应了白雀一声,看桌上摆了精致点心两壶美酒,心中窃喜,没琴,甚好!
既然是以赏月的名头,黑蟒也不好直奔主题,就同白雀一齐在月下对了几句诗,吟了几首词,风花雪月话从古今了一番──别看黑蟒日日作乐不务正业,到底是活了万年的老蛇一条,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儿在过去为与美人一亲芳泽也没少做过,这业务干得熟练熟练的。
眼看著渐入佳境,黑蟒想著该是时候了,正欲去跟白雀谈谈鸟生的时候,白雀却转身看他,因那眼神之中包含的某种情愫太浓烈露骨,黑蟒竟被看得全身定住不动。
白雀目光潋潋,道:“有一首诗愿与殿下共品茗,望殿下不予嫌弃。”
说是诗,白雀却望月而唱──这是雀鸟一族的习性,族中男子若是看上了谁,欲与之比翼双飞,便要展喉而歌。
只听那婉转歌声悠悠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注)
一首凤求凰让白雀唱的千肠百转,怕是连天下最顽固的顽石也要被他给唱活了去。这首诗也不算新鲜,然确实雀鸟族中颇有盛名的求偶诗,除非是认定的命中之人,否则一般轻易不会唱予谁听。
白雀唱罢,似也有几分羞涩,他背过身去,只露出了通红的耳根。
静谧颇久,白雀握紧骨扇,婉婉述说衷肠──原来他自从那日便对黑蟒生出了隐隐情意,这些时日又与黑蟒相处,深觉过往对其误会太深。他几次有意献身,黑蟒皆不忍碰他,白雀恍觉黑蟒乃是当时难得的正人君子,又对他如此珍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黑蟒的情意云云……
白雀不懂,他越说,後头那呆站的黑蟒脸色就更苍白一分,简直是花容失色、惶恐至极!
白雀仍在凄婉而述,黑蟒却无声後退,终於,他掐准了时机,非常窝囊地──逃了。
且不说白雀在发现黑蟒不见踪影之後作何感想,黑蟒化作巨蛇迅速回宫,那些妖奴只觉一阵飓风袭来,只隐约感觉到黑气闪过,心中怪奇,莫不是上界又派人来了,不然殿下何故爬得如此著急?
无人知道黑蟒在今夜遇到了什麽,在内殿的侍从道,黑蟒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回去之後便不住唉声叹气,苦思自恼,却不知到底在愁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