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卿喝了几天的闷酒,可还是明白儿大当嫁,再者,他近阵子也给魏王添了不少堵,魏王都老实巴交地受着,之前还赠了一幅山水画给他,据说这幅画价值千金,十分名贵。徐燕卿展开来一看,摇头而笑:“真是兜兜转转,缘来犹是他。”
徐三爷一直都是闲云野鹤的模样,过去人人都道他心思太重,如今,反倒是心太宽了。只有沈敬亭心如明镜,鹤郎为了圜圜之事做了多少打算。他不像大哥送剑,不像二哥那样借酒消愁,他只是给圜圜准备了丝毫不逊帝君子女的丰厚嫁妆。旁人唯恐僭越,三爷卸下了泰然自若的模样,如水的眼眸望着天上的明月:“圜圜自幼懂事,否则,他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徐老三虽是一介闲人,也是有法子给他折腾到的。”
大婚前夜,徐宝璋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天还未亮,宫里的人就来了,伺候少爷沐浴、梳洗,这过程繁琐冗长,可都是尻子嫁人时必要的程序。跟着,穿上如轻纱一般的亵衣,双唇抿住胭纸,手臂穿过红袖,裙上绣金的凤凰栩栩如生。
少年一双灵动的大眼转了转,他看着这自己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红绸挂满,喜字当头。可是,他昨夜明明还梦见,三爹爹给他买了糖葫芦,二爹爹让他坐在肩膀上,大爹爹走在身后,只要他有一个不稳,一个宽厚的手掌就会立刻扶住他……
“院君。”
便看,一个锦衣男子走进。少年目光盈盈地凝视着他,启了启唇,轻唤:“阿爹。”
“嗯。”沈敬亭点了点头。该说的话,他之前都说了,现在,他只是想再好好地看一看圜圜。他捧起凤冠,亲自帮儿子戴上:“沉么?”
徐宝璋笑了笑,乖巧地应:“不沉。”
这时,下人道:“时辰快要到了。”
沈敬亭为他放下了冠前的珠帘,珠子轻轻碰撞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他牵起了少年,最后一次用一个父亲的身份,带着他走过人生最重要的其中一个过程。
岁月如梭,这似曾相似的画面,曾是他多么不堪的记忆,可是,相信往后,这一幕也将取代过往的噩梦,成为他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的一部分。
徐宝璋在正堂拜别了父亲和徐家的宗族长辈,跨出门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他面前俯下身,正是少爷身边的小厮迷糊。
迷糊其实并不叫迷糊,他是张总管带回来的小阉奴,有一个鼎鼎好听的名字,叫张谦。尽管年纪不大,却已经和少爷一般高,本来这么重要的差事,他是没份儿的,是他斗胆,去跪求了少爷和老爷。徐宝璋嫁到魏王府,他不可能再跟在少爷身边伺候,那么,至少这天,他想背着主子,为主子尽最后一份心。
徐宝璋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刚走了两步,这小迷糊就悄声道:“少爷,您昨晚是不是吃多了,怎么这么沉?”
徐宝璋本来还满心不舍,这会儿什么感动都没了:“吃吃吃,你才吃多了……!”
“别别别掐,少爷饶命、饶命——”
就这样,徐家的宝贝疙瘩终于安然无虞地进了八人大轿,后头跟着无数人,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大婚仪式就在京城里的魏亲王府,魏王上无高堂,可长兄如父,今上和贤妃便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大大方方地受新人一拜。拜过堂后,新娘就先送入洞房,魏王可没这般好运,还要留下来应酬宾客。
徐宝璋跟木偶似地被人摆弄了一天,一到新房里,就大大地松了口气,刚要掀开眼前的珠帘,下人就急急唤道:“王君,这可不成,必须得王爷开脸才成!”
“那我……怎么吃东西喝水?”这一天折腾下来,什么都没吃,他都饿得胸贴后背了,“要不这样,你们快去帮我把桌上吃的拿来,这位姐姐,你帮我撩起这珠子,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规矩里只说不可掀起珠帘来,没说不能撩起吃东西啊。”
王君说话也真是逗趣,几个姑娘忍不住一笑。一般人出嫁,等着夫君来时,谁不是心情七上八下的,只有这小王君胃口极好,让人伺候着倒酒,拿起筷子,这个尝一口,那个尝一块,还点点头说:“这个好吃,再给我多拿几个来。”
李云霁这回入京一趟,总算是把自己给“销”出去了。说来,李云霁毕竟是上两辈的“老人”,竟娶了徐家的小公子做王君,使得他人都不禁暗暗揶揄王爷这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修来的好福气。
魏王喝了几杯,抢在酒意上头之前,就向他人告退,天黑的时候,就施施然地走到了喜房。
这短短一段路,李云霁越是近那扇门,心里便越是忐忑……直到停在门前,魏王止步,一想到佳人就在门后,恍惚之中,有一种置身梦中的茫然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