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孺怔了老半天来,后来进屋子里,看元哥儿坐在床沿,多大了还缠着他亲爹,毫不知轻重,当下就操起了一只鞋来,将他给赶了下去。
(七)完
雨打芭蕉,飞鸟掠过寒枝,一转又过了好几个春天。
二月二龙抬头,淮安城吕员外家办喜事儿。今乱世中各方藩王割地为据,什么妖魔鬼怪、蛇鼠鱼杂都混迹人间,这姓吕的为了攀上益阊的大土匪金大王,将刚满十四的独女嫁给那姓金的当填房。
吉时将近,媒婆步态袅娜地来唤新娘子,在房外要吆了几声,不听里头回话,啐道:“这小蹄子又拿犟了,那金王爷五六十怎么了,才晓得疼人儿!快将小姐抬出来,误了时辰,瞧谁赔得起!”遂踢了门进去,不料就看屋子里丫头婆子都迷晕在地,哪有新人的影子。
吕府后院围墙,身着喜服的姑娘家正踩在虎子的背上,墙垣另一边站着个布衫少年,年约十二三岁,单看身量,好是高挑俊逸,原当是极俊的小伙子,偏就是个缺唇的,然那双眼却神采奕奕,极是方正凛然,只不过,现下他做的事儿,似乎却不那么端方了。
他身边另一个汉子接住了跳下来的吕姑娘,这两人俨是一对情儿,见了面都喜不自禁。萧元秀将马绳忙塞给了汉子:“事不宜迟,趁着吕家人还未追出来,赖大哥快带小姐走罢!”那汉子想是个江湖人,感激地朝少年抱拳:“元兄弟仗义,此恩赖某来日必当还报。”送走了这对私奔的情人,萧元秀陡地听到墙上传来急唤:“拉、拉住我——”
此时,墙后也传来了吕家家丁的吆喝声:“在那!追!”两个少年郎一惊。萧元秀一回神,朝发愣的虎子吼了声:“你他妈快跳啊!”
虎子匆忙一跃而下,在泥地里滚了两圈儿,萧元秀揪起了好兄弟,拔腿狂奔。
“小元子,我、我不成了——”王虎同萧元秀跑了一路。他虽然长得高高壮壮,却还不如元哥儿底子好。萧元秀耳闻后头的追兵越来越多,这会子带着王虎跑过了一个大坑,顿然急中生智,将虎子一把推进了大坑中。
虎子在坑里爬起来,瞪大眼呼道:“你把我踢下来做甚!”萧元秀蹲在坑外,急说:“一会儿他们追上来,你就大喊救命,便道你是为了帮他们追贼子才掉进坑里的,帮我拖住他们,多谢了兄弟!”说罢,便抱了个拳,紧接着就扭头溜之大吉——
不久,吕家家丁追来,王虎就急忙在坑里大呼:“救命啊!救命啊!”那些家丁停下来,来到坑前,就见王家的虎子落在坑中。王虎便将方才萧元秀教他的说出来,他们果然不疑有他,几人救出了虎子知识,萧元秀就已经逃之夭夭。
萧元秀瞧见后头的人已然追丢,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此下跑到了淮安闹街上,混进了人群之中,那吕家的自然在抓他不住。他正觉得意时,前方忽有一列兵马横过街市,萧元秀三步避开,还顺道揽过了一个老头儿。就瞧那些官爷停在公榜前,为首的跃下马,竟拿出了一封诏书来——
天承帝驾崩了!
此诏一出,百姓哗然。天承帝正是当年举兵入朝,占雍京自立为帝的李永达。他称帝之后,尽管广纳贤士,推行变法,然这天下已然四分五裂,难以维持,近些年,藩王频反,前朝余孽亦蠢蠢欲动,李永达不过在位十年,就活活累死在任上。
天承帝无子,朝中拥立其幺弟韩王之子为帝,然而韩王之子不过冲龄之年,想来,这又是一出重臣狭天子以令天下的戏码了。
“听说,上月,庆襄的酆郡王反了。”
“这年头,贼子都能自立为王,国将不国,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萧元秀一路走着,听人议论纷纷,他沉思不语,直到回到他家大门前——如今,他们家日子也过上来了,前些年刚买下了个小庄子,王家的也还和他们当街坊。可莫小看虎子他爹,原来也是个考中进士的,还当过几年的地方官,后因种种杂事儿受到牵连,这才不得已隐于闹市。
萧元秀推门而入,庄子里也不过两三个下人,管家瞧见元哥儿回来,就跑过来道:“大哥儿,老爷在书斋里等您过去呢——”
“阿爹找我?”萧元秀好奇问,“可说了是啥事儿没有?”管家应道:“老爷一句话没提,今儿用了早饭就在斋里没出来过。”
萧元秀便往书斋走去,这庄子虽无飞檐斗拱,可托了他爹爹的福,拾掇得雅致齐整,任谁来过,无不赞美。萧元秀未踏进书斋前,就先放轻了步子,一走进便先闻到一股清雅的沉香。
书斋堂里空荡荡的,只摆着几个蒲团。他嘴里的亲爹,正盘腿坐在一个沙盘前,拿着桑树枝,“唰唰”地不知画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