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都被他打发了去,我便帮他褪去外袍,挂在屏风上。一回头,就见到他锁骨下头,有一道之前没有的疤痕。我一步往前,不自觉地就抬手揭开前襟瞧了一瞧,果真是一个狰狞的伤疤,看样子已经有些时日了。
“这是……”我失神地轻喃喃。徐燕卿也低头看了看那道伤:“那时,我在查赵家村的一个无头灭门案,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带侍卫,反着了恶人的道。”我一听,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轻描淡写地说,“好在当地衙门机灵,抢在恶人灭口之前,及时将我搜救出来。那时候,我可真是狼狈至极啊——”他摇摇头,脸上笑了笑。
“你还笑得出来?”我不禁问他,声音也提高了些许。话出口时,我二人都微一愣。
徐燕卿非但不怒,反是目光潋潋地瞧着我,眼里尽是温柔笑意。我只觉面颊极烫,便抽回了手,他伸手握空,也并不气恼,跟在我身后走出去。
就寝时,我同他合衣而卧。
我背对着徐燕卿,脸朝着床外。时至四更,四野阒然,纵是合着双眼,我却没有半分睡意。暗中,我察觉到枕边动了一动。我便知道,他也还醒着。
几天前,我就明白,早晚都要再面对他。心固然拎得清,身子却不如此听话,当我感觉到那只手探来之际,脊梁便倏地僵直,脑中顿然想起,那段在他身下极其不堪的时候……我十指紧攥,摒息不动,就如同要上刑一样。
就在他要触及我的肩头时,那只手却止于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徐燕卿不发一语,他的手在黑暗里一转,便将衾往上拉了一些,将我盖得严实。之后这一整夜里,他就再无其他动作。
春日雨后,叶尖沾着雨露,水面清圆。
二房这一头,其他什么没有,就属纸墨最齐全。徐燕卿的雅阁里,藏书极多,还有一间专门写字著画的地方。我也是闲来无事,便想到抄纂几首诗,并无他意,只求静心。以前在家中时,我不过是个贱庶,吃穿用度还比不上正经主子,为我启蒙的夫子也是三姨娘硬争来的,否则一个沈府少爷目不识丁,此话传出去,自然要大大扫了面子。
那老秀才管教不严,我读书时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因此,学问并不怎么样。只是,我向来喜欢练字,连父亲也曾说过我这一手字写得还成。我正专心抄写,便没注意到有人进来,直到一个阴影覆下,我陡然察觉,转头一瞧:“二爷?”
徐燕卿今日不知怎地,居然这么早就回来。只看他脸上笑盈盈的,探了探脑袋问:“你在写些什么?”
我耳根一红,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徐燕卿毕竟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我从来面薄得很,只管把那张纸给用双手藏起来。
“你怎生如此小气,连给我看一眼都不成?”徐燕卿佯怒,之前还想他变得稳重了些,现在就伸过手来,抢我的纸张。我哪里争得过他,那抄了半张的纸就让他拿了去,便听他吟道,“送君折柳,君逢驿使,为我攀梅……”
他停下来,瞥了眼我问:“你知道,这是首什么诗么?”我自是知道,却听徐燕卿说,“这是个好诗,但意思不好,我方才回来,你怎么能又要送我走。”
我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燕卿见我着急,便走过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我的肩头上:“好、好,小君莫急,二爷不逗你了,来,我教你写另一首。”
我听到那声“小君”,脸上不觉一热。徐燕卿似是并无察觉,他重新摊开一张纸,拿起笔蘸了墨,就让我握着。我正是困惑,怎料,那只手便抓住我的右手,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地划过。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我一字一字念着,等他写到后头,方知何意。
写完之后,徐燕卿搁笔,我静静地看着上头的字。这洛阳纸极好,墨迹眨眼就干了。我伸出手,指腹无声地在那后面的字上轻抚而过。温热的气息从我耳后拂来,只听他沉声念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不知何时,他胸膛已贴着我的背,我好似能感觉到,那心口的跳动。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二少爷——”一个僮仆冷不防地走进来。我方回过神,徐燕卿亦是不着痕迹地站直,那僮仆没想到自己一进门,就招来一记冷眼,呆若木鸡地杵在那儿。
徐燕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虞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呃,哦……!是老爷找二少爷过去。”那僮仆想起来急忙说。
听是徐尚书的命令,徐燕卿再是不满,也不敢不从。他出去之前,对我扔下一句:“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