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高声叫喊着,“你们做什么,凭什么来这里抓人?”同时不顾日本兵的阻拦,一把拉住楚墨涵左臂,阻止日本兵的行动。
病房中躺着七八个病人,还有前来探视的家属和几个正在工作的护士,看到一向受人尊敬的楚医生无缘无故被绑了起来,顿时急了,忿忿不平地鼓噪起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要上前和日本兵抢人,刚一动作就被剩下的日本兵拿枪指住,身旁的年长亲人见了这个阵势赶忙拉住年轻气盛的后辈,但已止不住愤怒的情绪四散弥漫,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田中少尉有些烦躁地看着一团混乱,极想命令下属开枪射杀这些他一向鄙视的支那人,可济仁医院的名气实在太大,即使是在大连这样的日本占领区里,也不能轻易地在这里制造血腥,尤其现在中日之间的战争形势发生了明显变化,日军的节节失利使原来不可一世的侵略者们不得不谨慎起来,以免过激的行为激化中国人压抑已久的抗日情绪,更何况……这次的任务需要带回去的是一个活的楚墨涵……
混乱中,一个威严的男声镇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住手!”,中国人、日本人一起向声源看去,就见一个高大英俊的日军大佐走进病房,向矮胖的少尉厉声质问。
“田中少尉是在执行公务吗?”
面对自己顶头上司的不悦询问,田中立刻恭敬地敬礼回复,“是的,鹰司大佐,我在捉拿反日的秘密地下党人。”
“混蛋,楚墨涵医生是东京大学毕业的精英,我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你这样做是在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日中友好、东亚共荣。现在,我命令你,释放楚医生,带着你的人立刻归队。”
本以为自己的努力工作会获得上司的赞赏,谁知竟惹了一顿训斥,田中极力辩解着,“可是根据情报,这个人有倾向共产党的嫌疑……”
“田中少尉,你是在置疑我的命令吗?”
鹰司武人厉声打断下属的回答,阴骘冰冷的视线如剑般射来,让田中瞬间僵硬,不敢再有任何违抗的言词,结结巴巴地致歉后领着手下离开了。
楚墨涵揉着被扭得生疼的胳膊,安抚下担心不已的同事和一众病人,看了鹰司武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后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宿舍,关上房门,楚墨涵只说了一声谢谢就卡壳了,想了半天不知说些什么,鹰司武人也不出声,沉默尴尬的气氛在屋里逐渐蔓延开来。
自从三年前生日那天分手后,两人再没有交谈过一句,鹰司武人偶尔会来医院,或温言软语,或怒目冷声,却换不回楚墨涵只言半语,日子久了,再回不到当年的言笑无忌。如今咋然一句“谢谢”,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僵局,此时此刻,两人心中都是百味掺杂。楚墨涵嘴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低了头去看地上青砖的花纹。
鹰司武人一路跟过来早就憋了满腹话说,这时见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火气突然就窜了上来,一把抓住楚墨涵双肩拉到自己胸前,狠狠盯上那双自己念念不忘的凤眼,低沉压抑的嗓音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和愤怒。
“我告诉过你离那些抗日力量远点,为什么不听?如果今天我没有赶到,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楚墨涵被昔日好友从未见过的狰狞之态吓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嘴角习惯性地一撇,“我什么时候接近过抗日力量了?我虽然反感日本人的统治,不过也没有胆大到反抗你们的地步,请不要随便把这种罪名诬陷到我头上。”
鹰司武人被楚墨涵满不在乎的态度刺激到,双手不自觉地捏得更紧,让楚墨涵疼皱了一张脸。
“没有接近抗日力量?那你们医院里一个月前进的那批药都到哪里去了,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楚墨涵的脸色瞬即苍白若纸,额头也流下了冷汗,却仍是不肯轻易承认。
“我们医院里病人这么多,当然是都用完了。这还用问?!”
“你们医院这一个月里共治疗了二百三十四名病人,那批药品里的盘尼西林足够一千人的分量,你想告诉我都用在这些人身上了吗?更何况这些病人里真正需要使用消炎药的只有一百一十三人。还有纱布、绷带、止痛药、麻醉剂……”倾泻而出的话语剖白着鹰司武人内心深处的慌乱不安,“你把这些药都偷运给了一个叫于明光的人,再由他转运到共产党的后方医院里,负责管理药房的陈志豪就是你的搭档。楚君,你真的以为我是傻瓜么?”
话说开了,楚墨涵反倒镇定下来,看着鹰司武人气急败坏的脸色,忽地一笑,坦然承认,“我从不知道你如此看重我们的友谊,竟胜于对天皇的效忠。不管你我身属的阵营如何对立,至少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的朋友。但是,鹰司君,不论你是基于朋友的担心来劝阻我,还是以军人的身份威吓我,我都不会坐视我的祖国在战火下呻吟,更不能对那些为国家做出牺牲的同胞无动于衷。如果为他们提供药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那么我将会不遗余力,直到我们胜利,国家不再需要我这么做的那天,或者……到我被逮捕而不得不面对死亡的那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