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猎户嘿嘿一笑,“如此甚好,你且先伺候罗先生去,我便在家等你。”
说罢走了。
关山关了院门,自去做饭,一时便擀出一捧面条,待热水烧得了,先拿铜盆盛了进屋,见罗世瑛已醒了,道,“你先洗漱着,我这便下面去。”
待罗世瑛穿戴齐整,两碗热汤面也端上桌来,关山将那万安马场的活计说了,罗世瑛亦是点头,“既是人家托人来问,便去帮一帮罢,买不买马倒在其次,你仔细别叫那烈马伤了就是。”
关山笑嘻嘻应了,待将罗世瑛送到塾中,转身便寻了郑猎户去。
罗世瑛这塾中收了二十来名学生,有那七八岁才启蒙的,亦有十七八已过了童生试的,教导起来颇费功夫,一转眼便过了午。待到散学,已是未时,罗世瑛正要拾掇了书本回家,便见私塾门口停了宽宽阔阔一辆马车,车前站着的正是表兄杜泽麾下校尉崔辰,不由问:“崔校尉候在这里作甚?”
那崔校尉一脸喜色,向罗世瑛一揖,“给先生道喜。今日京中来使,带了宫中旨意,要接先生回京去。眼下人便在关上卫所里,将军急派我来接先生呢。”
罗世瑛先是吃了一惊,待略一思忖,倒也猜着这必是因今上登基之故,旋即镇定下来,略一颔首,“既如此,我便去一趟。”
崔校尉亦是晓得他蒙冤受难在此的,眼见这天大喜事砸下来,罗世瑛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禁暗赞,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读书人,便是这派荣辱不惊的君子风范,等闲人也学他不来。当下极恭敬地扶了他上车,紧催着车夫往哀牢关驰去。
及至到了卫所,已有杜泽亲兵候在门前,见罗世瑛到了,一个急忙忙迎上来,“将军陪着来使便在正堂上,先生快些进去罢。”另一个已跑进去通传。
罗世瑛那伤腿是走不快的,闻言也不急,依旧拄着手杖缓缓而行,好在那正堂倒也不远,不多时便也到了,一进门,便见上首坐着位面白无须的内廷宫监,脸庞虽是较之旧日富态许多,那笑眯眯的一双眼却未大改,竟是惠王未登基时便随侍身边的心腹太监陈公公,表兄杜泽一旁陪坐,两人见他进来,俱是笑着起身相迎。
那陈公公尤其热络,不待罗世瑛行下礼去,已是抢先一步扶了他起来,“快快免礼。”仔细端详一番,见罗世瑛虽只一身布衣,却不见丝毫困顿萎靡之色,仍是眸清气正,一派松竹之风,不禁赞道:“边关苦寒之地,难为状元公在此磋磨这些年,却是风采依旧。怪道皇上赞状元公乃不可多得的真君子,居得庙堂入得江湖,可见皇上识人之准。”
罗世瑛忙谦逊一礼,“不敢当皇上谬赞。”
杜泽听得这一番答对,越发笃定这位表弟简在帝心,已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寒暄毕,重又落座,罗世瑛方问,“未知公公召草民前来何事?”
陈公公道:“此番咱家前来,乃奉皇上之意,召状元公还朝为官。想当年状元公私泄禁中语一案,今刑部已查明实为逆贼齐王诬陷,皇上有命,当还状元公以清白,故特令咱家前来宣旨。”
一旁侍立的小内监已捧出圣旨来送到陈公公手上。
杜泽忙一叠声叫人摆出香案预备接旨。
待东西齐备,罗世瑛伏跪在地,只听得那圣旨骈四俪六,一应溢美之辞,一听便是翰林手笔,待到后面,陈公公念道:“特擢罗世瑛为正五品翰林学士,御前侍讲。赐宅一座,银五百。钦此。”
念罢,将圣旨一收,递到罗世瑛跟前,“罗大人,接旨罢。”
岂料罗世瑛并不伸手,反是深深一叩,“草民接不得这圣旨,还请公公恕罪。”
一语落地,众人俱是愣了。
杜泽缓过神,急道,“这是怎生话说,可是欢喜得傻了,说了疯话出来?”
陈公公亦是蹙眉问道:“罗大人这是何意?”
罗世瑛打坐上马车来此处时已是料到必有赏赐,待听得竟是连升三级,又是翰林那等清贵之地,却也是出乎意料,然他心思通透,一路上既已想得明白,此时封赏再厚,亦是打定主意不肯改的,此时见问,便道:“世瑛蒙冤在此,幸得皇上圣明,还以清白,已是铭感五内,今又得厚赏,实是感激涕零。然我朝有令,肢体有残者不得为官,世瑛腿疾,难以侍奉御前,倘奉令为官,岂不坏了规矩,此例一开,后者效仿,则法度全无。且草民出京之时已被除宗,今若还京,势必与家父同朝为官,进退之间,岂能无视。然当日种种,虽则子不言父过,若要释怀,却也千难万难。世瑛既已心存怨念,便非纯孝之人。我朝以孝治天下,彼时倘有攻讦之人,不论父不慈,抑或子不孝,皆为皇上用人失措,恐有碍圣誉。故,世瑛不敢奉旨,还请公公禀明皇上,允世瑛退居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