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出了会儿神,炎之凄然一笑,戴上帷帽闭了眼休憩。他接连奔波昼夜,早已疲累不堪,虽冻饿难耐,不多时亦昏睡过去。
这一番酣眠睡得极沉,噩梦无数,纷至沓来,一时梦见同兄长读书嬉闹,一时又梦见母亲被天雷轰成一堆焦骨,自己抱着大哭,心神俱碎间呓语连连,一忽儿笑着叫哥哥,一忽儿又哭着喊娘,这一觉竟没一刻睡得安稳。待到后来,又觉自己置身于炎炎火炉之中,腾腾烈焰似欲将肉身烧成灰烬,大哥炎铭却只站在炉外看着,似笑非笑。炎之大恸,哽咽出声,却因被梦魇住了醒不过来,正难受间,只听耳边有人叫他名字,声音似极大哥炎铭,饱含焦虑,一声声叫唤不停。
这般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炎之终于醒来,一睁眼便见炎铭坐在身旁,正俯了身看他,一张脸胡子拉碴,双目红肿似桃子,全不似平日里英俊模样,见他醒了,双目中才透出些喜悦神采。
小心翼翼扶起炎之抱在怀里,炎铭一边端着碗黑漆漆药汤送到弟弟嘴边,一边道:「你着了风寒昏睡不醒,险些没将我吓死。」
炎之只觉身子沉甸甸无半分力气,脑子倒还清明,晓得是病后让炎铭找着带了回来照看,心中却无半分高兴,想起炎铭翻脸无情,胸腹中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咬紧牙关不肯张口,右手奋力一推,将药碗打翻在地,啪地碎成一堆破片,随即挣脱炎铭怀抱往床下爬。
他正在病中,哪有力气,眼看便要自床上倒栽葱摔下变作滚地葫芦,腰身已被炎铭捞住搂回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他这一番动作只将炎铭吓得脸色煞白,当下搂紧了再不敢放手。
炎之这般使力之后头昏眼花,再动弹不得,只得闭了眼听炎铭哀哀求道:「炎之,是哥哥不好,不该害你伤心,哥哥那日所说全是气话,实是这几年不见你来找我,心中气得极了才故意戏弄于你,当不得真,你千万莫气伤了身子。」
炎铭这般求了又求,不见炎之理他,再一看,怀中人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心疼后悔之余忙命喽啰又去煎了药来,见炎之死活不肯张嘴,心一横,捏开炎之下颚,含了药汁一口口渡进去,一碗药愣是喂了顿饭工夫才见底。
药里因放了千年老参,极见效力,不多时便见炎之气息渐稳,炎铭放了心,又灌了半碗米汤进去,这才搂着炎之道:「我素来宠你,从没给过你半分脸色,这次乍然翻脸,不想竟将你气成这个样子,实是始料未及,早知如此,便是借我天大胆子也不敢说那些话伤你。」
他一面说,一面将脸贴在炎之额上细细摩挲,「当初你说只做三年官便来寻我,我等了又等,数过千多个日头,只不见你踪影,越来越是心焦,生怕你已娶妻生子忘了我这哥哥,连去望你一眼也不敢。那日听胡三说你前来,我既欢喜又生气,恼你言而无信,平白让我多等两年,便想戏弄你一番出出气,不料你却又说是弃官而逃,走投无路这才投奔而来,让我如何不怒,故此编一番瞎话唬你,不过想你服个软认个错。你小时恁般爱撒娇,求过我多少次,如今做官久了脾气也大,竟转身便走,连声哥哥也不肯叫,我拦你不及,见你出了洞府,知道这玩笑闹大,一时不知如何收场,只得在你身后远远跟着,见你宁在山洞里挨冻也不肯回来,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本想等你盹着再悄悄带你回来,不想你冻得狠了,半夜发起高烧,好一番折腾。我往日里一心想着等你来了如何疼宠,不想第一日便害你伤心受苦,真是悔得肠子也青了,只想抽自己几巴掌。」
炎之先还闭了眼装寐,只作不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恨恨道:「我这几年一心想来找你,只放不下百姓,才拖了又拖,今次我敢违禁,便是觉那官位并不可惜,以后有大哥陪伴,谁还稀罕这些身外之物,可谁知一进洞你便说要赶我出去,且还那般冷语冷面,怎不让人心寒,纵是我有不对之处,你打也好骂也罢,却不该拿这等言语来吓我。」
他这番指责中夹着无尽委屈,唬得炎铭大气也不敢出,一味细语哄他,「以后再不敢了。」
炎之得晓兄长并未变心,悲戚已去了几分,精气神立时见长,只是想起洞里那一干雌妖精,怒气犹自盘桓不消,咬着牙酸酸道:「你口口声声说一心念我,怕我娶妻,如何自己又找来这许多雌妖收在洞里,我不在时不定你们怎样宣淫玩乐,只背着不让我知道……」
眼看炎之红了眼圈,炎铭急急辩解:「天大冤枉,那些狐狸精美人蛇哪里是我收用的,只因今冬大寒,她们受不住冻,跑来我这儿哀求避冬,我是一山之主,哪有不顾臣下死活的道理,这才收留,顺带使唤使唤差遣些杂事罢了,何曾动过她们一根指头,若有,赶明儿天雷劈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