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后,日头一日比一日毒起来,关云天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黄芦荡里四处张望,不多时便热出一身汗,好在这里水泽众多,时不时洗把脸倒也能对付过去,只他两日前便钻进这片水泽里,寻找到第三日头上,唯见一群群白鹤、野鸭、大雁在此出没,却不见一户人家居住,更哪里去寻贺白羽,不免心烦意乱,解下斗笠边扇风边抱怨,「贺白羽,你说你家住这里,我巴巴地从京里一路找过来,三两日却连个人影也不见,你若是拿话诳我,这才叫冤枉。」
他咬着牙往前走,渐渐行到沼泽深处去,各式各样苇子越发茂密,风一吹,呼啦啦倒下一片,乍然间,便见不远处的一个水塘里立着点白影,似极贺白羽惯穿的那一身白衣,关云天心中一喜,往前紧走两步,拨开一人来高的草丛张望,待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白鹤立在塘中,正垂头梳理翅膀,显是在沐浴,登时让关云天大失所望。
那水塘离着草丛尚有五六丈远近,关云天手脚轻便,未曾发出响动惊了那鹤,便只见白鹤亭亭而立,一身白羽倒映水中,细颈微扬,顾盼间娴雅清逸,同贺白羽气息倒颇为近似,关云天先还不觉如何,待多看两眼后,不由生出几分赞叹,只觉这白鹤赏心悦目之极,正看得有趣,却见白鹤张开双翅,突地化作一名赤条条年轻男子,面目清雅,可不正是他朝思暮想了数月的贺白羽,登时呆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呆愣愣看着贺白羽自塘中一步步走上来,拾起岸边衣裳穿着。动作间,但见光裸的胸膛上两点嫣红若隐若现,一双长腿笔直光洁,看的关云天脑门一阵阵发烫,登时滴下鼻血来。
他乍然见到这等奇景,失了神智,不觉弄出响动,贺白羽穿好衣服正要离开,听见人声,立时警觉,喝问道:「谁在那边?」
说着循声而来,走到近前,才发觉草后有人,凝目一看,只见一个满脸愚相的痴汉正捂着鼻子傻笑,手指缝里冒出的鼻血已将前襟染成一片,不觉失声惊叫,「云天。」
苇荡深处,一座小巧木屋掩映其间,跟着贺白羽一路行到这里,关云天叹道:「住的这般隐秘,怪道我四处寻不见你。」
进了屋,只见桌椅修洁,形制古雅,颇得意趣,叹完又笑:「果然是神仙般居处。」
贺白羽瞟他一眼,也不搭话,自去厨下煮饭,不多时端了盆香喷喷热腾腾的炖鱼上来,关云天正是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拿起筷子风卷残云食了个盆干碗净。贺白羽看着他狼吞虎咽,忽地轻轻道:「适才我在塘中洗浴,你都看见些什么?」
关云天正嚼着条鱼,一惊之下将根刺卡到嗓子里,憋得脸红脖子粗,好容易咳出来,傻笑着手足无措道:「看见……你光着身子,那个……真好看。」
贺白羽本是怕自己原形让他瞧见,却不料等来这样一句话,一时呆住,片刻后回过神,只羞恼的无地自容,气愤愤瞪过来,黑黝黝瞳仁看得关云天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寻思半晌,又冒出一句,「难怪你一双腿又长又直,恁般好看,原来是鹤变的。」
贺白羽听得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良久才晓得问:「你…你既知道我不是人,难道不怕,还跟来做什么?」
「人都说鹤是仙禽,你既不是人,那必是仙了,便是精怪,也定是善的,我有什么好怕。」
关云天大咧咧道。
「对了,我给你买了根簪子,」吃饱肚子,关云天总算想起怀中揣着的物事,赶忙献宝似拿出来递到贺白羽跟前,讨好道:「京里那个万宝斋的掌柜说这个东西拿来送娘子最好,我便用赏银买了来,你戴上看合用不合用。」
那簪子是上好白玉雕成,无甚花哨纹饰,贺白羽一见便即欢喜,接了过来在手中摩挲,犹豫片刻,终是低低问道:「你那位陈家小姐呢?」
「我出京前已是嫁人了。」说起此事,关云天便一肚火气,气狠狠道:「说什么被我误了年华,嫁不出去,死活要我娶过门,我着实被陈家烦不过,直说自己有龙阳之好,只想要娶个男子过门,才算把亲事退了,不想这话传到家里让几位长辈知道了,请出家法教训我,我不服,二叔便逐了我出门。我思量着来找你,才收拾好行囊要上路,便听说陈家小姐寻到个金龟婿,没几日便嫁过去了。嘿,她要早些这般爽快,我何至于同家里闹翻,唉,也幸得我爹娘去得早,不然还不气死他们。」
「你这般被赶出来,竟是再也回不去关家了吗?」他说的满不在乎,贺白羽却知其中必有一番波折无奈,心下又是欢欣又是酸楚,幽幽道:「是我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