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耐心的继续反教育:女子十几岁出嫁,然后服侍公婆,讨好小姑小叔,相夫教子,处理后宅妾侍通房,别人吃饭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心里再苦,脸上要笑……这样熬上几十年,直到自己做了婆婆,终于可以欺负别人家的女儿来出气了——可若是头上婆婆还没死,那就还不算完,继续熬。

女子这一生真正舒坦的也不过就是做闺女时这么些年,我虽为庶出,但有幸祖母严明,大伯母也治家有道,仆妇们不敢看人端菜碟,便是庶出的也无需为吃穿用度而费劲争宠,既如此,我为何不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日子呢。

像七妹妹,明明喜欢吃酥油糕喜欢得要死,却死死忍着不敢吃,任凭伤心的口水倒流回肚肠,眼睁睁看着我一口一口抿下去,她两只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脸色发青,鼻孔一张一翳,好像一只饿着肚子的大青蛙。

还是那句话,何苦来哉,以后嫁人了,搞不好想吃都没的吃了。

姨娘辩我不过,就说我是歪理,我依旧我行我素。姨娘见我不受教,只好把一腔热情全部投入巴结我爹生儿子的大业上。

十岁那年,祖父的故交好友齐国公终于结束十几年的外放生涯,奉旨返京入六部为阁臣,他和祖父是自小的朋友,同窗,同年,外加同僚,情同兄弟。

那年元宵,因齐家的儿孙和媳妇们都还未从外地回来,老公爷就到府与我家一起过节,祖父便叫阖府的儿孙来给老公爷磕头行礼。

我照例穿着喜庆的大红袄子,裹得跟个肉粽子般,胸前是所有姊妹都有的金锁,头上梳着两个圆圆胖胖的鬏鬏,用红珊瑚珠串简单地缠着——姨娘不是不想给我梳髻戴钗,可一张肉团团的小脸怎么看也不搭,只得放弃。

看着七妹妹一身精致的洒金绣折枝花的桃红束腰长袄,鬓边婉转地垂着一支小小珠钗,秀丽的好像一只百灵鸟,姨娘再看看我,懊恼地几乎想哭了。

挤在兄弟姊妹中给齐国公行过礼,上头祖父和老公爷正拎着几个堂兄说学问,我开始犯困,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往不起眼的角落处挪。

“那大红衣裳的胖丫头,过来我瞧瞧。”

声音苍老清朗,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满屋的浊气,众人的目光齐齐向我看来。我猛打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被人推着搡着来到前面。

我怯怯的抬起头,先看看祖父——祖父的神色很复杂,皱眉看了看身侧的好友,若有所思。齐老国公却很慈祥,拍着我的肥猪蹄,一句句问我多大了,读什么书,爱吃什么,待知道我行六时,老国公尤其高兴,连声道:“好好,六六大顺,好!”

好什么好,家中女孩多,是以没有正经起名,不过按着齿序叫‘五娘,七娘’云云,爱玩笑的二堂姐见我和气,很少生气,就叫我‘小六子’来打趣。

我是典型的窝里横,除了教育姨娘时,在外头我其实不大会说话,老国公问一句我答一句,又呆又木,偏老公爷待我极耐心,笑眯眯地听我磕磕巴巴的说着傻话,一旁的五堂姐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了——明明她才是阖府最伶俐最会说话最能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老国公临走前,还掏了块巴掌大的羊脂玉牌给我,玉牌通体剔透,洁净温润,我虽不识货,但从身旁三伯母的倒抽气声来判断,应该相当值钱。

那日后,三堂姐很是尖酸刻薄地说了我几句,什么‘丑人偏作怪’,什么‘这样肥蠢,简直丢尽了盛氏的脸’,连还算和气的四堂姐都不理我了,至于五堂姐,故意去和七妹妹好,时不时指桑骂槐。我心里很难过,我明明没做坏事,准确的说,我什么都没做,却得受欺负。

姨娘很高兴,连连说齐老国公是慧眼识珠,半天前她还觉得我是‘猪’,这会儿就成‘珠’了,权势和财富真好呀,什么都能改变。

姨娘问我老公爷长什么样儿,我答不上来,当时我只顾着怕了,怕不得体没礼数受责备,后来回想起来——齐老国公和祖父岁数相仿,也是白面长须,清癯中带着一股威严。

可也不全一样,祖父素来不苟言笑,眼神严肃凌厉,可老国公却多了几分飘逸,微笑起来,含笑的眸子轻轻一扬,宛若河岸边上流动的清风,吹拂在脸上又清爽又舒服。

我从不知道,一个老人家也能这么漂亮。

顾家二舅舅也很俊美,可性子全随了祖父,要么不说话,一张口必没好话,实在暴殄天物,年纪越大行事越厉害,多少三四品的大官见了都膝盖发软,更没人敢注意他的长相了。

后来我听偶回娘家的二堂姐说,齐老国公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无人能出其右——那口气好生怅然,似是遗憾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能得见当年这位绝世美男子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