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中的火堆还在噼啪燃烧,橙色的火焰照耀在卧房中,给两人的身躯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床上那人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眠,片刻后,他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梦到了,过去……”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尚未睡醒的含混。

“什么?”老者不由凑的更近了些,他如今也过了可以夸耀耳力的年龄了。

“过去……年轻,时……”音量稍稍大了点,但是依旧那么模糊。

“过去……”老者咀嚼着这个词,他如今已经超过160岁了,有着太多的过去,太过漫长的青春,但是听到这个词时,第一个浮上脑海的却是一间狭小的寝室,一半肮脏凌乱,另一半一尘不染,两个同样年轻的孩子正站在比邻的两张床边,怒视着彼此。

“想起……吗……”似乎被什么记忆逗乐了,那个声音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咳喘,“……狗贵族……”

“哈,至少比土豪家里出来的白痴要好太多。”老者也发出了一声轻笑,在他那尘封的记忆里,有什么突然被擦亮了,散发出柔和的辉光。他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么那么那么久以前的过往,他还是个落魄贵族家出来的小少爷,被自卑和自傲碾压,充满了不切实际的野心,还有一腔愤世嫉俗的孤傲。而那家伙,那个从小被塞着精美的食物,穿着华丽的服饰,有着大把大把财产可以继承,却跑到法师学院的愚蠢小子……

“哈,里奇……你只是在……嫉妒……”

“嫉妒你什么?臃肿的身材,惹人嫌的脾气,还是那乡下小猪都不如的生活习惯?”

“……哦,老东西……有时候……真……讨厌……”

“是啊,是啊,我知道……”

老者露出了一个微笑,更紧的握住了那只一直在微微颤抖的手,和自己一样苍老,一样枯瘦。他是嫉妒的,曾经那么的嫉妒,嫉妒那个圆脸少年优渥的身家,嫉妒他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和无畏,更嫉妒他远超于常人,几乎无法比拟的魔法天赋。在那些年里,他曾经是那么的恨他,却又始终无法挪开视线。

“见鬼……那么久……”床上的身躯轻轻晃动了一下,似乎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又无力的瘫到在了床榻上,“他叫什么……鲁恩……凯恩……迪恩?”

“凯拉斯。”老者伸出手,按住了冒动的友人。“凯拉斯迪撒托尔。”

不需要再多提示了,他们并肩打败的第一个敌人。对于两个天才而言,进阶中级学徒不是件难事,却因为这件公案整整延迟了一年。可是即便对于那时还如此自私傲慢的自己,也从未产生过丝毫的后悔。他只是失去了一年时间,却获得了一位相伴终身的友人。

“哦,对……塌鼻子,迪托。”一阵轻颤从掌心传来,那人甚至都挠了挠老者的手背,这一瞬间看起来开心极了。“他呢……黑袍……?”

“他没能成为大法。”

这句话就是结束了,没有成为大法师,就仅有凡人的寿命,也许早在7、80年前就埋入了黄土之中……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又冷了下来,看着恢复了安静的老友,老者突然产生了一阵悔意,他不该说的,也许他该……

“太好……”过了很久,床上那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咕哝,“幸亏你……是……我一样……天才……”

这声音里没有不甘,没有惧怕,只有一丝真实的满足和庆幸。老者的双眼突然有些湿润,他懂他的意思,他太懂了。

如果不把所有生命投诸于魔法,那么魔法也就不会对你露出青睐的微笑……这是奥伦大陆上任何一个法师都懂的谚语,但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不只是因为天赋。当一位法师用毕生沉醉于这个由元素构成的纯粹世界,沉醉于知识和力量的海洋中时,一切都将离他远去,没有家庭,没有亲人,没有子女,如果幸运的话,在人生末尾可能会遇到一位足够聪明的弟子,把自己的一切倾囊相传,但是更多的,不过在自己的大法师塔内,孤独的结束一生。

然而他是何其的幸运,认识了这样一个能与他比肩同行的友人,一同迈入大法师这个至高的殿堂。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信仰,有着泾渭分明的行为准则,但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猜疑和隔阂,没有背叛和分离,就这么相扶相依,走过这一生。

只有……彼此。

老者的眼神有些飘远,在他脑海中,有着那么多的回忆,辛酸的、悲怆的、狂喜的、愤怒的,而几乎在每一幅画面中,都有着对方的存在。他曾那么大声的对他怒吼,“好奇心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也曾为一个致命的黑暗法术差点跟对方打上一架……他们就像是磁铁的两极,相反却又无法分离,被命运紧紧的粘合在了一起。但是对于这样的缘分,他没有半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