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祛尘,肃容盘膝,鸿明面北背南,跌坐榻上,双目垂帘微闭,唇齿相对,舌抵上颚,一道真元随心念运转,催动丹田内五色精气萦绕盘旋。如今他全身窍穴、经脉皆通,只需入定便能夺天地元气灌注己身,待凝实体内五行真元,化气为丹,便能一举步入元丹境界。
然则今日入定,却不似往日灵台空明,心无杂念。双目一闭,内观五脏,鸿明突然觉得灵台之中生出一阵浓雾,裹住了他的神念,瞬息间雾中浮现一幅景象。
那是间凡人宅邸,窗外乌云掩月,室内青灯如豆,屋中摆设简陋不堪,正中卧榻上躺着位童子,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四肢蜷缩,面色赤红,浑身颤抖不修,嘶声叫喊,眼看病入膏肓。在他榻前另有一个瘦弱小童,颤巍巍的躲着卧榻,面容惊惧,似乎不敢上前。这场面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那童子慢慢停下了呻吟,布满淤青的手腕垂在榻边,再也不动,停止了呼吸。
鸿明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心头一痛,却又不知源自何故。这童子是何人?为何会在化气凝丹时出现如此景象?不过是一凡人生死,他又何必放在心头?正当他犹疑之时,另一场面在雾中浮现。
还是那位童子,只是大了几岁,变作一翩翩郎君,身着绛色深衣,脸上面无表情枯坐在一个宽广庭院中,突然从院外闯入一队兵丁,直如虎狼把他掀翻在地,用绳索绑缚。在推搡中,他与几人一起被拖出宅邸,按倒在地,一阵乱棍砸下,只见皮开肉绽,血花翻飞,少顷便断送了性命。那群兵丁拿出封条,贴在身后大院的门扉上,带着一家主模样的老者扬长而去。
鸿明心中惊疑更甚,怎么又是他!他究竟是谁?自己明明六岁即离开中土,来到蓬莱,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他为何会在自己入定时阴魂不散?此时,雾中景色第三次发生变化,还是那位童子,这次却并无血腥场面,只见他微微侧头,杏眸似乎直视鸿明的双眼,一抹温柔轻笑浮上唇边,他说,好柱儿……
鸿明僵在原地。柱儿?入道之后他就抛却世俗之名,又有谁知道他本名乃是徐柱,又有谁敢直呼一得道修士的本名!一股钻心之痛涌上,鸿明伸手捂住了前胸。不……这不对,他还在入定中,怎么可能作此动作?怎么可能心神动荡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难道是心魔?!
场景又是一变,踉跄几步,鸿明身不由己踏入雾中,一间庭院映入眼帘,他跌跌撞撞的在院中行走,直到一个小小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那不是……幼时的自己?他幼时曾来过这个院落?他怎会……
眼前景象开始不断晃动,一幕幕从未见过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回头张望跌坐在泥土中嚎哭的娘亲;跪伏在榻上,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被塞进体内;
拿着湿巾守在榻边,那个杏眸童子面色绯红,目光涣散,对他说“我好羡慕”;抬头望去,站在飞剑上的道童双眉倒竖,露出冷笑;
一个木匣接在掌中,他从中抽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站在高墙之外,月色朦胧,大门掩去了那抹浅绿身影;
鲜血顺着手掌滑落,粘腻的液体滴在地上,他手中只剩下半条断刃;还有鞭影翻飞,还有血泊遍地。在一片混沌中,有个清亮的嗓音带着轻笑对他低语:为兄愿你能报得大仇,远走高飞,再也不坠樊笼。
鸿明只觉双眼朦胧,手指微颤,一切幻境都又消失不见,只有面前那个幼小的自己伸出了手,牵住了另一个童子的手,那个他已见过三次的童子。他唤他,大兄。
蹬蹬倒退两步,鸿明双目直愣的看向前方。大兄……他想起来了,那五载岁月,那百般磨难,那唯一真诚待他的友人,他怎么可能忘记?!但是如果那是真实,这百余年的岁月又是什么?他所得之道呢?他将成之丹呢?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叱道,“快醒来!这一切不过是虚空梦幻,是心魔缠身!你本天资卓绝,自幼就在蓬莱长大,母亲早已寿终正寝,足有百年未踏足中土,又哪里来的友人?!”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若无那人,你早就备受折辱,身死高宅。何来尊严,何来性命?!”
“难道你要把自己百余年清修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你愿意看到生母惨死,自己沦落如此惨境?!”
“那便是你此生所历!什么清贵修行,什么寿终正寝,你若连自己经历都不敢直面,还谈什么大道、修为?百年清修……哈哈哈~~你可还记得自己修的什么法,行的什么道?”
我……我……鸿明嘴唇轻颤,只觉脑中一片茫然。是啊,他修的是什么道?这百年之间所有道法都被扫之一空,他明明通了窍穴,入了巅峰,又怎可能不知自己修的是哪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