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扶着她到了水边,她看着这一溪的清水,忽然笑起来,伸手将头上繁重的钗饰全部取下来,生前是简单,死后这衣饰反而华贵了起来,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这穿得是层层叠叠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脱下外袍,只穿着曲裾,腰肢纤细,也算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了,如果是走出去,大概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了。

这一身曲裾深衣有些白色的的滚边,整体却是暗红色的,她手虽然无力,但是这出来一会儿,也感觉好多了。

手捧起溪水净面,将那浓妆洗干净,露出自己原本的一张脸,溪水清澈,却更衬托得那脸色苍白得透明,原本脑后的发髻也散开,只绾了一下落在身后,陈阿娇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

还真的很像是洗净铅华,重获新生。

张汤就站在一边看着,那原本是皇后的女子卸去了那一身翁主的妆容,却更显得清丽脱俗,也许,这对于陈阿娇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

本来张汤还在感叹,可是却看到陈阿娇直接将脱下来的外袍一翻,零零碎碎的东西直接放到了外衣上面,直接将这打成了一个小包袱,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

陈阿娇自语道:“早知道刚刚在棺材里就应该多拿些东西才走,都是极品货色啊……”

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张汤,只见张汤一脸的诡异,她顿时觉得讪讪,弯唇一笑,解释道:“张汤大人是清官,我知道您没钱,所以自己想办法。”

“……娘娘过誉了。”张汤听到“清官”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陈阿娇的眼神很深,他心下一凛,却没说太多。

回去的时候他还是扶着陈阿娇,“娘娘上马,现在您回长安吗?”

“嗯,暂时只能去那里了,不然还有什么办法?”陈阿娇看着那马,不是很高大的那种战马,倒是也能上去,只不过姿势有些不雅,上去了,回头看张汤,却看到他还是那一副平静的死人脸,也只有这个时候觉得张汤这脸色很让人舒服,因为完全不会让人尴尬。

张汤牵着缰绳,沉吟了一下,道:“娘娘还记得当初与下官的约定吗?”

陈阿娇冷笑一声:“我的记性比张汤大人好多了,放心吧。”

张汤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这个时候才能来救人的事情,心下无言,毕竟是自己背信弃义,只可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心软的时候,这个时候面对陈阿娇的冷言讽刺,也只能全部听进去,而不能做出一丝的反驳。只要陈阿娇记得,那也挺好了。

本来陈阿娇还想着反正这儿没人,让张汤上马来,两个人一起快点走算了,现在想想,还是让他牵着马算了。

就这样,张汤牵着马,从后面绕路走,只是这几十里路途遥远,日头又起来了,道上很少见到人家,倒是为难了张汤。

陈阿娇怡然坐在马上,时不时地看一眼远方,再看一眼张汤,眼看着走了小半天才走了一点路程,腹内空空,顿时无比纠结,她扯了扯缰绳,示意张汤停下来,坐在马上,对张汤道:“张大人,你还是上马吧,等你回到长安,估计我就饿死了。”

“可是……”张汤嘴唇动着,要说什么。

陈阿娇暗道古人就是这么刻板的德性,有些不耐烦,人都要饿死了你还在那里磨磨唧唧,神烦!

“废话少说,你是想我饿死就直说吧——上马。”

这口气近乎是命令,张汤也没办法,扶着马鞍上来,“张汤冒犯了。”

他双手环过去,从陈阿娇的手中接过了缰绳,催马前进,陈阿娇整个人偏瘦,在他身前打着呵欠,眼皮有些沉,他忍不住道:“到了长安,娘娘准备怎么办?”

“得了吧,都不是什么娘娘了,你是想我一到长安就被人抓起来吗?以前怎么称呼我,现在就改回去吧。”陈阿娇的声音懒懒的,带着几分散漫的味道。

又有几缕木香味道,张汤心思有些恍惚,却还是接道:“是,娘娘。”

于是陈阿娇一下笑出来,“你这人真是呆得很,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让你换称呼你没听到吗?”

张汤这才惊觉自己的走神,迟疑了一下,喊道:“阿娇小姐?”

以前在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这些太子党都是这样叫陈阿娇的。

这称呼陈阿娇还记得,也就那么淡淡地“嗯”了一声,再也不说话了。

张汤也不好再说话,两个人就坐在马上,眼看着要靠近长安城了,也逐渐能够看到城外的聚居区,不过大都是平民,长安城里大都是达官显贵,很少有务农的人,一般居民在长安城内的生存空间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