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虽然还算宽容也能采纳臣下谏言, 却也并非唐太宗那样有名的善于纳谏之君主, 依然是一位好面子、抗拒认错(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没错, 错也是大臣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知道错也死活不认)的皇帝。
他觉得若是自己真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大臣们上书纠正也就罢了, 他也不是不能改正。可有的臣子政绩并不突出,也没有多少能力,却整天盯着他这个皇帝, 一双眼睛跟狼一样,时刻准备着挑错上书规谏博取美名,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
反正在大部分皇帝的眼里,整天上书管皇帝娶妻纳妾生孩子, 就是吃饱了撑的,虽然他们拿着国本、祖宗之法说话,皇帝内心也是抗拒的。
年轻的皇帝可能还会犯怵,被大臣们上书规谏, 会觉得内心羞耻,虽然不认错却也能默默改掉。
可皇帝一旦步入中年,随着当皇帝日久,威望日盛,就发现大臣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个就是人肉桩子,自己心情好了听他们叨叨,心情不好就让他们一边凉快去,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急了还可以打屁股!
虽然很少用,却也不是没用过,只是用过以后他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因为有些大臣他有病——并不怕打,甚至越打越“兴奋”,大有一副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我就赚了,可以留名千古,成为劝谏绍庆帝而被打死的直臣、诤臣,划算!
意识到这一点(加上位高权重年老体迈有威望大臣们的劝解),绍庆帝再也没有动用过廷杖,因为不想成全那些梦想挨打而名垂史册的官员。
当然,只要一个皇帝不昏不混,高高在上日久,威仪一日高过一日,慢慢地也会找到对付大臣们的密诀。
“爱卿,朕可荒废国事?”——“陛下日理万机,勤于朝政,不曾怠政。”
“那,朕可宠信奸佞,以致忠臣蒙冤奸臣当道?”——“陛下任人唯贤,当朝从无邪佞之辈当道。”
“爱卿啊,既然大道正途不曾有亏,些许家事小事,就不要斤斤计较。”
立太子关乎国本,自己随口说个皇太子大婚,当然他也算略得意了一些,毕竟自己也算操办第一场盛大婚礼——这是超过太祖、太宗与先帝的,皇太子婚礼这也是第一次,随口就叫出来了。
他当时也意识到不大好,可他也不想改口。
不过一个称呼,自己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又何必如此苛刻斤斤计较。
所以他没如以往那般以宽仁君主的姿态接纳,而是坚持自己的口误。
有几个言官年轻气盛,又觉得自己有劝谏皇帝的义务和使命,尤其如果皇帝不肯采纳反而驳回的时候,他们就有一种狼见了血的冲动——为了匡扶皇帝大业,在所不惜,文死谏武死战,古来皆如此。
原本就差点演变成年轻言官们打鸡血怼皇帝的行为,好在被蔡政和杨琦两位阁老及时制止了,将都察院都御史请了去,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承认皇帝不易,也要维护皇帝内心的尊严,约束言官们,不要动辄就要死要活的摆架势。
这时候用不到。
估摸着是绍庆帝还算听劝,言官们没机会发挥血谏的伟大而悲壮的作用,所以内心深处藏着暴动因子。
都御史传达了阁老们的意思,把皇帝那一套昏不昏,混不混?既然还不差,干嘛为这点事情揪着不放?
都御史还语重心长道:“也不算大口误,陛下说着痛快便说去,行文记载则按制即可。”
这个意思就是要安抚言官们,皇帝过嘴瘾就过吧,你们把书面语把好关就成,到最后依然是只有皇帝用大婚,皇太子用不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史书、文书等都是朝臣们书写,皇帝也不会自己留下什么的。
这样才算解决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口水战,并没有引发什么大事故。
否则就要以一次口误引起的口水战导致一场无法收场的言官灾难而被载入史册。
此事发生在林重阳中进士的前一年,后来听沈之仪说这事的时候,他觉得皇帝也真是不好当,强硬了被人说刚愎自用不听劝谏,要是略微温和一些就有官员们蹬鼻子上脸想要靠着拔拔老虎牙来给自己贴贴金。
不过这也能说明皇帝们和言官相爱相杀的关系,既需要言官们督促监督朝臣,又不喜欢言官们将眼睛整天盯在自己身上,管宫里的闲事儿。
眼下皇太子成婚,其实也有言官们一直上书不断,指责太过奢靡,不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靡费无度,且还有那奇技淫巧的玩意儿——铁轮车和玻璃灯。
甚至也有人连带着将林状元捎带上,抨击翰林院官员们不专心治学编书,却要去弄那些歪路子,实在是有违祖宗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