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人这一任满了之后要回京述职,不出意外,是要留在国子监或者翰林院的。
“自从太祖起,咱们大明圣上一直都强调抡才大典,要爱惜天下人才,选拔天下人才,所以专门设立提学官一职督导天下学生们用功读书,期待诸位从科考中脱颖而出为朝廷献才献艺。某兢兢业业,片刻不敢忘皇恩不敢忘出身,某与诸位一样,也是从童生试一步步考出来的自然知道诸位的艰辛和不易,若有人在咱们寒窗十年即将天下闻名报效朝廷的时候下毒手使绊子,那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侵渔考场经费导致考棚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几不能成屋。更有甚至,居然借着搜检、分发笔墨之际索贿,若是贫寒学子以及不肯花钱的,便有人肆意打击报复,这种奸诈小吏虽然职权不大,却可能毁了一位又一位的国之栋梁,必须严惩不贷!这种行径,见一次某就重重惩罚一次。”
下面顿时掌声如雷,众考生们大喊着,“提学大人英明,心系考生!”也有人喊“严惩不贷”的,场面一扫之前的安静,顿时就热烈起来,堪比大学校园的演讲现场。
站在第一排的林重阳并不甚热情,他保持着冷静的思维,修过心理学的人都能看出谭大人深谙演讲、煽动群体情绪之道,几句话就将自己被人陷害的事情摘得干干净净,让胥吏索贿来背锅。
谭大人演讲兴致正浓,继续说个不停,书生们憎恨胥吏,自然份外热情地响应,短短的时间里几次喝彩不断。
谭大人谈笑间就洗脱了这一次考试不予补录、不分考题、暗中给外甥谋福利带来的种种非议。
林重阳感觉自己也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他不可能指望谭大人主持公道处罚给他下绊子使坏的人,人家是一条战线的,不过不要紧,只要自己找到赵四,那时候谭大人已经去邻府考试,不在本地,他完全可以借助知府大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林重阳便越发冷眼旁观。
谭大人很满意自己在考生们中间制造的这种热情高涨的状况,他们对他已经无比信赖,现在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会听什么的。
他立刻就借着夸本届院试莱州府人才济济,自己竟然选出两篇不分伯仲难教高下的好文章来,“这两篇文章堪称大家风范,某阅卷无数,一时间竟然不能决断高下啊。所以这一次院试,莱州府又有两位院案首!”
他适时扭头看向严知府,笑道:“严大人,咱们不谋而合啊!”
自从谭提学把给林重阳使绊子这事儿定性为胥吏索贿,严知府就一直沉默不语,现在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老子才没有和你不谋而合,老子选的两篇文章都是人家林案首的。
不过毕竟是官场混过来的,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笑得比谁都真诚,“督学好眼光啊!”
谭大人挥手致意,示意学生们暂时安静,“咱们请两位案首上台来,这可是非比寻常的一刻啊。”
林重阳原本觉得谭大人自己洗白一下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在大家被他鼓动得一边倒的情况下,立刻就抛出真正的目的——抬举郝令昌!
林重阳有一种要被摁着头吃了一大盆苍蝇的感觉,他立刻紧握拳头,如果院试下场没人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绊子,并列案首他并不介意,反正都是赚来的。
可现在他和郝令昌已经不可能站在一起,谭提学居然还非要绑着他给郝令昌炒作造势,实在是强人所难。
“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已经得罪过谭提学,说不定他已经想办法背后给穿小鞋,不如就彻底得罪一下。得罪大发了谭大人为避嫌,说不定还不敢给他小鞋穿呢,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捅破脓包反而好得快。
在谭大人微笑着轻拍郝令昌的肩膀,顺便催促自己上台的时候,林重阳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自己不是冲动,自己就是要——破釜沉舟!
你谭大人洗白自己就洗白自己,就算阅卷速度奇快,可这么早就大张旗鼓定下两位案首,也太不把别的学生当回事了吧。
除非早就笃定郝令昌那篇文章可以冠绝第二场,否则怎么能这样说?
就在郝令昌得意洋洋地站在台上拱手致意的时候林重阳也上前两步,却拱手一揖到底,声音朗朗道:“督学大人,学生有话说。”
啊?
林案首有话说?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连风似乎都不敢使劲吹,一切都静悄悄的,所有的眼睛都盯向林重阳,看他这时候不上月台谢恩师,要说什么?
林重阳尽管心跳加速却努力保持平静,既然演戏,那大家就比比演技吧,他换上一副感激不尽的姿态恭敬道:“先生取学生案首,是学生莫大的荣耀,能连中小三元,让学生可以光宗耀祖,亦有信心展望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