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拆纱布验证手术成果,附近大队的俩赤脚大夫都跑来围观。
“这要是成了,可是一大创举!”
“嘘,噤声!”趴在窗口的人打了个手势,让人不要说话。
于是,院子里的人都闭上嘴巴,就连老书记、周大队几个都紧闭着嘴巴,瞪着眼,紧张着呢。
周自强看他们那么紧张,禁不住笑了一下,顿时惹得周围人都拿眼瞪他。
周自强摸了摸鼻子,有什么好紧张的,肯定成功啊。
屋里林菀和陆正霆帮王老婆子拆纱布,周朝生自发守着门。这是他主动要求的,手术室是有尊严的,不允许随便出入,必须等大夫主动开门汇报结果。
纱布拆下来,林菀检查了一下眼球,然后又用自制眼药水冲洗泪道,再拿干净的棉球轻轻吸收掉多余的。
她对王老婆子道:“大娘,你眨眨眼就试试。”
王老婆子眨眨眼,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她看到了一张俊俏的脸。
“哎呀闺女,你越长越俊啦?”王老婆子蹭得坐起来,激动地左看右看,然后就看到了旁边的陆正霆。
“妈呀,谁家小伙儿啊,长得可真俊!我老婆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小伙儿呢,有对象没?”她兴奋地搓搓手,只要陆正霆说没对象,她就准备着当媒婆了。
周朝生没好气道:“大娘,那是林大夫的男人,你找什么对象?”
王老婆子:“啊,有对象了啊?什么,闺女的男人?”她立刻拍手,“好,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这么俊呢。”
她扭头对林菀道:“闺女你真厉害,你给我治了眼睛,比以前还好使呢,看人又俊又清楚。”
窗户那人喜得手舞足蹈,“成了,成功了!了不起了不起!”
王老婆子一下子看见他,那人长得有点歪,眯缝眼、蒜头鼻、香肠嘴、大牙缝,还是个四方大脸,“了不得了,哪里来的丑八怪!”她赶紧扭头看看陆正霆和林菀,“闺女,快,再给我洗洗眼。”
门呼啦被推开,外面的人都涌进来,纷纷问着,“真的好了?快给我们看看?”
周朝生吓得赶紧把那张木床推横过去,让王老婆子面对那些人,他和陆正霆、林菀则躲在后面,免得被人挤着。
王老婆子这辈子结婚生儿子也没如此引人注意过,笑哈哈地合不拢嘴,“闺女厉害,可厉害。我眼睛?好了,看得清楚得呢,你鼻子上什么时候长个痦子啊?哎呀,快让闺女给你割了去吧,腌臜人,不好看!啊呀呀,这个孩子一看就是老汪家的,长得和他老婆子一模一样,都是个兜兜齿,哈哈哈。”
林菀推了推周朝生,让他赶紧把王大娘给送走,再这么下去,要把人得罪光了。
原本多腼腆害羞一个老婆子啊,小脚、菊花脸、白内障、不咋说话,结果治好了眼睛一下子打开话匣子,自己就能撑起村老年脱口秀节目。
看热闹的觉得不过瘾,都说屋里黑,把老婆子迎到院子里去看。
林菀:“不要让阳光刺眼啊。”
“去荫凉里。快!”
一群人又呼呼啦啦跑出去继续围观。
林菀终于透了透气,这么小的屋子挤了那么多人,差点憋死。
突然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是大队在庆祝呢,原本为迎接领导准备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老书记和大队长几个都很激动,这可是都一次呢,别村都没的,他们大队头一份,是要被记入公社乃至县档案的。
林菀和陆正霆几个出去看看,院子里的老少都围上来。
那些老婆子老头子仿佛不认识林菀一般,一个个激动又狂热,“林大夫真是好样的!”
“林大夫真是活神仙啊!”
“眼瞎了都能治好,可了不得了呢。”
“以后我们可不用担心啦,有这样的神医在村里,哈哈。”
“真了不起呢,谁说中医是封建迷信的,让他们来瞧瞧!”一个外村来围观的赤脚大夫喊道。
之前中医被当封建迷信破四旧,有些地方运动厉害,老大夫都被斗,诊所都被砸烂,不许继续行医。不过,后来又慢慢允许大夫们继续学中医,因为乡下大夫不够,西医培训那么一两个月,实在是看不了多少病,还是需要家传的中医大夫们出力。
另外一个喊着:“林大夫,我们能不能跟你学啊。”
“林大夫,我们也要报名动手术!”有机灵的立刻就抓住机会,其他人也纷纷给自家亲戚预约上。
这时候乡下人要是得了需要动手术的病,那基本只有熬着了。去医院的名额轮不上,就算有名额也没那个钱和住医院的粮票,再者就算去医院也不是当时就能轮到做手术。医院手术室和大夫都紧缺,除非有身份的可以排在前面,其他人一个个轮下去,猴年马月能排上。
老头子老婆子们也纷纷喊自己老亲戚眼睛看不清,要挂号来动手术,一个个激动得很,巴不得这会儿就去叫来。
林菀看他们激动的样子,赶紧安抚一下,“大家不要激动,你们听我说。”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声音静下去。
林菀笑道:“白内障手术医院里一直都能做,很多大夫都会,不独独是我。除了白内障,剖腹产、割阑尾等很多手术都能在医院里完成。乡下消毒不过关,所以大手术不能做,只能做一下小手术。”
她扫视了一眼这些特别容易迷信、脑补的老头子老婆子们,强调道:“我就是一个赤脚大夫,不是什么神医,更不是什么活神仙,你们可不要乱叫给我惹麻烦啊。”
这年头神化和妖魔化一样害人,谁活腻歪了?
虽然文化运动在乡下没太大影响,老百姓们没感觉,可既然是一种形势,那就不能不顾忌。
老书记补充道:“林大夫说得对,你们有病治病,治好了开心,治不好也没办法,可不是所有病都能治的。否则,大夫都能长生不老了。”
大家都笑起来。
周大队补充道:“说要是胡乱说,扣工分啊。”
“知道啦,只能叫林大夫。”王老婆子双手合什摇了摇,“林大夫,给我老婆子治好了眼睛,我就能多活两年。”
她也不用人扶了,乐滋滋地挪动着小脚晃晃悠悠地走了。
其他人被林菀和大队干部浇了一瓢冷水也都淡定下来,赶紧家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只有家里有亲戚需要做手术的,就留下跟林菀预约。
林会计凑到书记跟前嘀咕,“那以后林大夫动手术,这费用怎么算?”
去医院自然是很贵的,路费、住宿费、伙食费、手术费、药费等,加起来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普通人家一两年白干的。
现在只需要收手术费和药费就行,自然便宜不少。
老书记道:“能做手术这是林大夫的本事,咱们大队也不靠医务室赚钱,要不就让她自己决定吧。”
这意思刨除了医疗器械、药品等,其他赚了钱林菀自己管,毕竟村医务室的初衷就是给社员们看病福利,之前没那个条件,现在有了就让社员们高兴高兴。
周大队自然同意,毕竟林菀医术好,他们也跟着受益。
林菀怔了一下,这林家沟的大队干部们真是有超前意识啊,“这样不犯错误吗?”
才68年可没有个体户一说呢,集体劳动集体拥有生产资料,医务室也是集体的。
老书记笑道:“这算啥错误啊?这是给你的技术补贴啊。你得学习精进,才能保持精湛的医术嘛。当然,你放心,大队的医疗基金还是归医务室支配,要买什么药品和器械,你们打申请,大队给你们去县卫生部门审批。”
“好嘞,那可多谢。”正合林菀的心思。
老书记他们就问林菀要动白内障手术得多少钱,他们也要排队了。
医务室的收费一直都很低,上门挂号五分,出诊本村是一毛,如果用药就另算钱。而赤脚大夫一般也没有能算得上手术的,所以基本没有手术费用。就算妇女生孩子,一般也都是村里有经验的老婆子给接生的,赤脚大夫接生的都少。
不过老书记倒是住过院,他找出一张自己之前去县医院看病的单据来,上面有很多选项,什么挂号费、急诊费、药品费、材料费、手术费、化验费、接生费等十个项目,他觉得医务室也可以根据这个来收费,用到哪个就收哪项。
挂号费是必须的,另外就是药品费、材料费、手术费。
老书记先给他大姐挂了号,预约明天来做个检查,然后看看能不能手术。
其他人也都挂号排队,可以先带来检查一下,开个洗眼的方子回去准备着。
商量定了以后,大家各自去忙。
陆正霆要去果园看看。
林菀则被那俩赤脚大夫和周朝生绊着请教金针拨障术,他们觉得太神奇了。
傍晚下工时分,那俩赤脚大夫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周朝生也获益匪浅,“林大夫,你说我要不要重新学中医?我觉得咱们中医太神奇了。”
林菀中肯道:“中医难学,不跟着师父学个三年五载,很难单独看病。你培训了赤脚大夫,能解决社员们很多麻烦,也是不可或缺的。中医西医,都是为了社员治病,没有高下之判。”
三年五载?你莫不是在逗我?周朝生又认命地觉得林菀就是有天分,自己不是那块料。
社员们下工回来,纷纷涌入大队医务室,都要来看看让王老婆子重见光明的林大夫。
周朝生已经有了经验,直接就给他们轰出去,“有病看病,没病都散了啊,林大夫你们也不是不认识,有什么好看的?”
社员们这才笑哈哈地散了。
几个妇女往家走的时候,有人恭维林三婶,“你那侄女,可厉害了。”
“是啊,你这个三婶也沾光了,以后生病不用怕。”
林三婶道:“我侄女又不是不给你们看病,怎么就我不用怕?”
“自己侄女嘛,肯定给你看得认真。”
“哎呀,大嫂子,你侄女厉害啊,给王老婆子把瞎眼治好了。”有人拉着赵全美说道。
赵全美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她和林菀都闹掰了,林菀越好她越难受。
有人就笑道:“不要难过啦,都是一家子,哪里有隔夜仇啊。回头去说两句好话,找长辈说和说和,也就翻篇了。”
“是啊是啊,以前林大夫跟你关系多好啊,比亲娘还亲呢。”有人笑着打趣,都鼓励赵全美和林大夫家和好。
赵全美原来还嫉妒眼红,这会儿被她们说的,竟然又有种错觉,认为林菀还是自己的好侄女,不过是耍孩子脾气等着自己去说软话和好呢。至于二房夫妻俩,那就更好办了,找族里长辈当个和事佬,陪个不是,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
两家子和好,那林菀还不得听自己的?起码也不能让老三家赚便宜吧。
她立刻高兴起来,喜气洋洋地接受别人的恭维,就好似林菀是自己亲闺女一样,人家夸林菀就是夸她。
林三婶瞥了她们一眼,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她加快步子走了,要去跟二嫂提个醒。
林菀等着陆正霆和林父回来,然后一起回家。
陆正霆下了马,换上轮椅,让马自己走。
林菀发现陆正霆眉宇间凝着一丝郁气,悄悄问他怎么了,他却笑了笑表示没事。
林父听见林菀问,就道:“你做手术太有名,传到外村,有外村来看呢。俩小伙子骑自行车来打听你,女婿看到就去说了两句话。”
林菀有点纳闷,“这么快的?”
她知道来了俩赤脚大夫,那是邻村的,住得近社员们干活儿挨着,所以能互通消息,可其他社员不懂医术有什么好特意来问的?
林菀让林父仔细给描述一下,居然和胡向阳差不多。
林父看林菀也有些生气,关切道:“闺女,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