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子如今眼睛不好,织机上有一匹很久未成的素色粗布,打算织来做被褥的里子。她把织机的各个部分名称以及作用都讲给喜妹听,卷布轴、竹筘、缯框、踏板,卷经轴……又让喜妹坐下试试手,自己家织布幅宽一臂左右,坐在前面将梭子在怀里扔来扔去。
做什么都是看花容易绣花难,喜妹力气大,可做这样精细活儿又觉得手指不听指挥。要么梭子滑掉下去,要么就打筘的时候力道太大或者不够,经纬线抽巴起来,甚至纬线会被她拉断。孟婆子鼓励她别着急,耐心点,开始不会投梭就递梭,一点点地摸索,先把最基本的弄熟,回头再学复杂的。又说坐在机前投梭踏板只是一部分而已,还要纺纱、染线、浆线、排经、穿筘、提缯等等上百个步骤要学。好在她在猪肉铺锻炼过,手腕灵活,运力自如,孟婆子说了要点,她渐渐也能摸索到规律。
一会儿功夫,喜妹已经握住梭子不再掉落,一下下递得缓慢而稳定。孟婆子欢喜道:“丫头学活快,照这样,几天功夫就能上手了。这几天你先学着织这匹粗布。差不多的时候我教你纺纱,搓线。”然后她又指点了喜妹几句,让她打筘的时候力道匀称一点,否则织出来的布会松紧不一,又指点她踩踏板的时候别着急,否则会踩错踏板,经线提起来的夹口不对,织布要出错。喜妹记牢她说的,知道这些是最基本的,难的是后面的提花,那也是别人不会的。
这两日孟永良和互保几家合伙春耕,孟婆子招呼几个媳妇来家纺花抽纱,喜妹则自己练习投梭织布。织布看着简单,却又需要十二分的耐心和小心,觉得很难,又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儿。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渐渐摸索到规律,也就上了手儿轻松起来。纺纱抽线也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既要线抽得粗细均匀,又要不常断,还得讲求姿势别一会就累得腰酸胳膊疼。
喜妹不知道为什么,抽纱总是不对劲,不是断线就是粗细不允。媳妇们都说她力气大,慢慢摸索就会熟悉起来。孟婆子让她放轻松不用着急,让她自己在家练习,她们去一个媳妇家染点棉线,大家分了用。
喜妹看着一堆自己抽坏的棉线发呆,想起谢重阳坐在石榴树下搓棉花的样子,她便越发想他。算起来有将近七八天没去看他了,他身体不好只怕也不能走这大半里路来看她。
正胡思乱想着,听得他轻笑,“纺纱跟洗头似的,你跟棉花有仇吗?”喜妹心下狂喜,猛地抬头,见他站在不远处朝她笑。正月的阳光纯净得像是水里过滤出来的,洒在他俊秀的脸上,温暖而清透。
喜妹忙起身扶他,关切道:“你走来的?这么远,一个人吗?”又让他赶紧坐,她去倒水。谢重阳握着她的手,笑道:“别忙活。我很好。永良说你在家学织布,这两天被纺纱机弄得要疯了。我寻思天气好,就来看看你,方才在北边还碰上孟大娘。”说着便坐在她的小木凳上,右手握住纺车把手,左手捏起一根棉花条将棉绒捏在线轴上,双手均衡用力,面纱便如春蚕吐丝连绵不绝。他一边摇纺车,左手拎着棉花条扯着面纱送前扯后,动作轻柔优美,倒像是舞蹈一般。
喜妹看得既欢喜又崇拜,仿佛他手里扯着的不是棉纱,而是自己的心,若即若离,却又一点点地缠绕在他身上。干活的时候,他总是很专注,后背挺直,目光柔和,双唇微微抿着。他优美鲜明的轮廓就好像是从阳光里幻化出来的一般,让喜妹移不开视线。
“小九哥,你走这么远的路来看我……”她想说他的身体应该好多了,却也知道实际不过是表面如此。谢重阳朝她笑,“万事开头难,说比做容易得多,来试试。”
喜妹便收拾了心情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纺纱,谢重阳俯身时不时地指点她,托一托她的手腕,让她放松,柔和用力,扶一扶她的腰肢,让她别那么僵硬。
他每次贴近说话都尽量屏息,可她还是感觉他温润的气息细细地扑在鬓角处,他扶在她腰身上的手便那般触感鲜明。
他说,“你要仔细感觉那股柔韧的力道,纺纱不是蛮力,而是感觉,你的感觉细腻到什么程度,抽出来的纱线便能细到什么地步,它会随你掌控的力道变化……”
她的心便似乎融化在他温柔的声音里,那线便丝丝连连,缠绵不断,她纺得似乎不是线,而是他和她之间的牵绊,柔韧纤细,却又连绵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纺纱这活儿我小时候做过。是看我姥姥纺纱我觉得好玩。可实际,真的是很难弄。不过看姥姥很轻松,而且非常速度,晚上睡前那一会儿,就能抽一小簸萁棉花呢。晚上我就能伴随着嗡嗡嗡像音乐一样的声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