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伤人事件不罕见,罕见的是同时伤人,而且伤的是同一家人。
昨天才咒完,今天就出事。萧子瑜不敢置信地问:“无天良夫妇?他们真死了?”
花浅回道:“是,他们俩半夜的时候被不知哪里爬来的毒蛇咬死了。你高兴吗?要庆祝吗?”
萧子瑜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对无天良夫妻确实恨之入骨,尤其是花浅受伤时候,他恨不得他们死,可是当对方真的死了,他虽松了口气,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这到底应是怎样的心情?最后,他说:“走,咱们去看看?”
花浅有些担心,昨天萧子瑜见到血就那么大反应,若今天见到死人,会不会当场挂掉?
萧子瑜对她的担心很无奈:“我平时没那么容易犯病。”
花浅不信,短短几天她都见两回了!
奈何萧子瑜执意要去,花浅只好拖着受伤的腿,带上药丸,慢悠悠地跟着去了。
无天良的家是三进三出的农家大院,恶狗仍在狂吠,鸡鸭闹腾不休。村人和县衙赶来的捕快都站在无天良的房前。
在疯狂的狗叫声中,他听见萧子健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在叫爹和娘,凄惨得让人难受。
人太多了,萧子瑜担心花浅会被挤伤,便将她安顿在人群外头。花浅看见周围小女孩都躲着害怕,她为了和其他凡人女孩相似,也不好太突出,只好眼睁睁看着萧子瑜仗着身材瘦小钻入人群,正赶上洛水县的许捕头在查看尸体,地上躺着的是无天良与萧凤姑,他们俩的尸首浮肿得几乎辨不出容貌,咽喉、手臂、腿部都有毒蛇留下的牙印,旁边有几点早已干涸的黑血。
萧子健正蜷缩在屋子角落,满眼的泪,悲伤得泣不成声。
无天良夫妻虽是出了名的混蛋,但他们对这唯一的儿子倒是掏心掏肺地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偷摸拐骗回来的钱大多都砸在他身上。纵得他小小年龄,读书骂老师,习武去偷懒,打架耍钱倒样样精通,偷鸡摸狗之事也做了不少。村人怕惹上他父母俩泼货,很多小事也不敢多计较。
如果无天良夫妇死了,靠山倒了,萧子健会怎么样?
萧子健再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男孩,家里也没什么要好的亲戚朋友,又深受村人痛恨。所以,他的家财会被找借口吞掉,如果不能学着自己乖巧老实些,怕是连人都会被赶走……
萧子瑜猜想,萧子健应该还没想到这些,他现在所有的悲伤都是因为疼爱自己的父母的去世,他悔恨地用十指不停抓着自己脸颊,抓出丝丝血痕,仿佛痛楚才能减轻他的内疚:“要是我昨夜不出去就好了,我不该去赌钱的,我不该去赌钱,爹,娘……”
这是萧子瑜第一次见到小霸王会道歉,会后悔,会哭。这让他看见了受伤的自己,虽然依旧讨厌萧子健,可是他很难忍受这样绝望而凄凉的哭声。
他终于知道自己听见仇人的死讯为何没高兴。
他只是不愿为死亡而欢笑,不想听见痛苦的凄声。
如果世界能改变,再没有邪恶和伤害,那该有多好?
萧子瑜不是天真的孩子,这个弱智念头刚出,就被他自己在脑海里抽了两巴掌,可是他又不由得反思:为何自己觉得邪恶在世间存在是理所当然的现实,没有邪恶的世界是天真幼稚的童话?如果邪恶的存在是理所当然,为何人们要憎恨它、消灭它?
萧家五老爷是萧凤姑的哥哥,两兄妹都是一丘之貉。如今见妹妹遭难,他赶紧顶着通宵赌钱造成的黑眼圈,抹干净嘴角吃完鸡鸭的油光,带着自家两个膀大腰圆的儿子,推开人群,挤了进去,扶起萧子健,做出戚容,干嚎了两声,假意安慰道:“妹妹死得真可怜,留下你这孩子尚未及冠,以后可怎么过啊?怎么照料这若干家产?少不得被混混们夺去!所谓娘亲舅大,少不得要舅舅照料一二,以后你就跟舅舅过活吧。”
萧子健一口唾沫吐到他脑袋上:“不要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黄鼠狼假好心!当我是三岁小孩哄吗?我爹娘尸骨未寒你就想着我家那几亩地,你的照料怕是能让她从地底跳起来!给老子滚出去!”
“你这小子怎么对舅舅说话的?!”
“我爹也是一番好心!天底下哪有小孩管那么大家产的道理?少不得把我们萧家的钱财都给外人骗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别以为我爹死了就能欺负我!惹毛了老子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
言来语往,萧子健凭着一股寻常孩子少见的剽悍以一敌三,萧五老爷满脑子都是那份颇丰的家财,压根儿不把这小鬼往心上放,只是碍于无天良夫妇刚死,捕快还没走,马上动手有些不妥,步步忍让,假哭几声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