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亦敌亦友?
她摇摇头,问了时候,见正是晚饭时分,便道:“叫刘嫂子做一个麻辣香锅,再用那包浆鱼丸做一个清淡爽口的鱼丸汤,家里留几份,分出一份好的,一发送去唐老府上。”
唐芽年纪渐大,前几年开始就不大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了,倒是眼下尚未分家的唐洌口味颇重,最爱这个,偶尔还很不见外的往这边来打牙祭,叫杜家人做个毛血旺之类的菜解馋,直说他们家的厨子最正宗,旁人模仿不来云云。
包浆鱼丸也是今年杜瑕才想起来的。
这会儿市面上倒是不缺各色丸子,荤素皆有,可并无一种是有汁儿的。
还是刚入冬那会儿,杜瑕突然嘴馋,想起来后世的撒尿牛丸,想吃的不得了。哪知刘嫂子压根儿没听说过,打发人去外头买也没得,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试了几回,败了几回,终究是给她鼓捣出来,如今又成杜夫人特色。
如今天气冷了,更是便宜,只需将那做好的乳白鱼汤搁在屋外,寒冬腊月的,不过几个时辰便能定成鱼冻。挑最鲜嫩的鱼肉剃掉鱼刺,用木棍反复捶打成泥,捏成鱼丸,中心放入切成小块的鱼冻,依旧放在冰窖里。吃的时候拿出来一煮,内部鱼冻便融化成滚烫的汤汁,吃的时候趁热吮吸,当真鲜美无比!
一时刘嫂子做好了,杜瑕自己也留了一份,大份的便都送到唐府去。
杜瑕还叫去送东西的人带话,也不必特别点明,只道:“今儿郭游郭大人家来同我们家大人饮酒说话,我们家姑娘便叫人做了这个解酒,可喜十分香醇鲜美,想着可能合大人的脾胃,特地叫小人送了来。”
因杜瑕这几年日常除了做画本子就是研究吃喝,也是隔三差五就给唐府送些东西,早已是开封城内公开的秘密,两府上下也都十分熟络,并不需要特别嘱咐。
春夏倒罢了,不冷不热,而到了冬夏两季,便是送吃食的车子和器械也都是特制的:
因为时常有汤汤水水的,车内便有固定的铜架子,夏日上头搁置冰盆,冰盆里头可以放杜瑕琢磨出来的冷饮。冬季上头便放一个火盆,吃食置于火盆之上,有汤的可以小火持续翻滚,吃的时候也是最佳口味;没汤汁的也可以保温,不怕冷了。
今儿的麻辣香锅里头便有浓浓的骨汤底子加了各色花椒、辣椒并葱姜蒜等做的锅底,这会儿也都咕嘟嘟冒泡;鱼丸汤也是小波翻滚,一个个圆滚滚的丸子在汤汁中滴流跃动,浓浓的香气几乎将这个车厢都充满了。
到唐府的时候,唐芽和唐洌爷儿俩正净手,准备吃饭,听说杜家又来人送东西了,唐洌先就笑了:“却又是我们有口福了,也不知这回嫂子做了什么好吃的,快叫他们进来。”
来人进来后先麻利的行了礼,又把杜瑕的原话复述一遍,然后照例接了赏钱,这便离去了。
等他走后,唐洌才对父亲笑道:“嫂子果然心细如发。”
郭游毕竟是魏党中人,便是杜文自己不在意,消息传了出去,未必没有人多心。倒不如她先跟唐芽通了气儿人,也省的有心人借机发挥,搞得他们内部猜忌,伤了感情。
唐芽笑笑,也不说话,只自己心中有数便罢,当即举勺,舀了一颗鱼丸来吃。
因来人已经特意叮嘱说鱼丸中有汁水,他吃的也格外当心,不过终究因为是头一回,依旧有部分汤汁飞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胡须。
唐洌见状哈哈大笑,颇觉有趣,自己却一时忘形,一口吞了,崩了满口滚烫的汁水,烫的哇哇乱叫,却又忍不住吐出来,急的脸红脖子粗。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唐芽在外虽然威势深重,无人敢造次,可也恰恰因为绝大部分人都对他过于敬重,敬而远之,他才格外喜欢小辈这种不带功利色彩的孝敬和亲近。这一点从他最喜欢的弟子何厉、徒孙杜文、牧清寒,皆是胆大之辈就可见一斑。
外人只想着怕他,敬他,千方百计的讨好他,却甚少有人敢这样真心相待。在世人眼中,恐怕头一个敢这么做的杜瑕颇有些胆大妄为吧。
瞅见最疼爱的幼子的窘态,唐芽心情颇佳的哼了声,又舀了一勺依旧烫口的鱼汤,果觉鲜美异常,又因那丸子吃来甚是有趣,便满意的点点头,竟叫了小厮进来,指着那盆汤道:“去跟杜家回话,说鱼丸汤甚好,若得空,明儿也要这个。”
接到话后,杜瑕也忍不住笑了,又给了来传话的小厮一个荷包,这才打发他去了。
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对方也毫不见外的接着要,也算是这几年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吧,不然若是见外,哪里有人会这样说呢?
当晚,杜文和郭游两人都喝得烂醉如泥,何葭久等丈夫不回,派人过去找的时候,发现二人都已经瘫在桌下。
她也是知道郭游身份立场的,也有些头大,还是先找杜瑕商议,看是留人在此住一宿还是直接送回家。
得知杜瑕已经告知唐芽之后,何葭才松了口气,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既如此,我就叫人打扫客房了。”
杜瑕点点头,道:“也得打发人去跟那头夫人说一声才是。”
年前郭游就成亲了,夫人是一位师叔的侄女,亦是坚定的魏党。
次日,唐魏两党新生代力量的杜文和郭游彻夜长谈并宿醉,第二日直接从一家里出来上朝的事情就传遍了,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恶意猜测者。
竟还有人嫉妒杜文年少得势,跑去唐芽跟前旁敲侧击的打小报告,谁知唐阁老只是淡淡的嗯了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却叫那些别有用意的人不知所措了。
洪清也得了信儿,亲眼见唐芽并未发作,甚至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才放了心,不过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对杜文道:“你也忒大胆了些,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怕不是魏党那些人生吃了你我才解恨,旷之虽然是你我旧友,可也该忌讳着些。”
政斗之中,最怕立场不坚定,归属暧昧,眼下唐芽已然占据绝对上风,双方越发水火不容,虽然杜文和郭游都分别通过师承、联姻等方式明确身份,可若往来过密,难免两头不讨好。
眼下杜文依旧有些头痛,闻言不禁道:“并没什么,师公也非会胡乱猜测之人,再者我妹子一早就通了信儿,师兄莫要紧张。”
见他这般,洪清也只好叹气,又看他似乎十分难受,不禁难掩担忧的问:“你们没打起来吧?”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杜文竟有些跳脚了,就听他中气十足的说道:“师兄也忒小瞧我,那是在我家,再者,若是打起来,他哪里能占得便宜!我可是同慎行一般练过拳脚的,他哪里够看!”
洪清的眼角不禁跳了几下,看了这个师弟一眼,终究是没说实话。
这话若是从他老丈人何厉何师伯口中说出也就罢了,到有几分说服力,可三思?
甚么同慎行一般练拳脚,你们倒是一同练过,可却哪里习得慎行一成皮毛!
唉,说句不中听的,他也是个书生,若不比试骑马,同郭游郭旷之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真要打起来……说不得,说不得,只没眼看便罢!
这倒罢了,哪知因秦大人今日继续游说众人参与那什么除夕之夜的驱邪□□仪式,不免要拿杜文和郭游现身说法,做个表率,不过几个时辰,满朝文武竟都知道了!
且不说本就带点唯恐天下不乱性子的何厉,便是肖易生也难得促狭,下朝之后,特地叫了杜文在跟前,上下打量,最后几乎是带着笑意的说道:“为师却不曾想到三思你竟也这般勇武,说不得,三日后我们便要在城楼上一睹风采了。”
话音刚落,何厉也拄着拐过来,笑得十分狂放,恶意满满的道:“古有掷果盈车,想三思你也风姿出众,必然不虚此行!是必要满载而归的!”
因那驱邪仪式本就是与民同乐,为来年祈福的,百姓多夹道围观,兴致上来或是女子瞧见中意的儿郎了,也会用特地购买的仿真花朵或是随手结了身上的荷包、手帕、坠子投掷的,细细数来,也曾成全过几对姻缘。
杜文听后,就觉得这真是亲老师、亲岳父!
他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又是成了亲的,被人围观已经觉得有些羞耻,又哪里稀罕什么掷果盈车!
再说了,这些年百姓生活富足了,往往兴头上来抓着什么丢什么,不管不顾的,因此丢出来的时常混杂着许多价值颇高又颇昂贵的物件,譬如说核桃,譬如说金银锞子……
劈头盖脸砸在身上很疼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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