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有道理,梁锦喝了两口茶,气也不虚了,比刚才精神了许多,几人稍坐了片刻,又骑上马往府里赶去,等到了,天也暗了下来,灰蒙蒙暗沉沉的一片。

离家已大半个月,梁锦归心似箭,也顾不得先去给老太师请安,穿着湿漉漉的一身衣服跑着往自己院里去。

院子里婆子们正在点灯笼,屋里却漆黑的一片,一个人也没有,梁锦还没喊,一个婆子便朝他行礼:“少爷总算回来了,姑娘们全到老夫人院子外头跪着去了,少爷快去!”

也来不及细问,一屋子丫鬟都在老夫人院里跪着,八成是何须问又出了事,梁锦又提着一颗心往那边跑,果不其然,垂花门下雪地里头,乌泱泱跪了十来个丫鬟,都是他屋里的。

老远的,梁锦喊:“华浓!”

华浓正在抽搭着肩哭,听见这声音急忙扭头:“少爷……你可回来了!”她不跪了,朝梁锦跑:“少夫人跟阿事在里头跪着,一个下午了,晕过去了一次才刚醒过来!”

梁锦抬腿跑进去,转了几个回廊,就看见何须问正在雪地里跪着,屋里透出来的光、还有门口两个个灯笼亮堂堂的照在他身上。

身上连个斗篷也没有,外头棕绿的圆领袍已经湿得透顶,他已经没有平日里的端正,东倒西歪的跪着,显然快支持不住。

边上无所事居然比他要有几分精神,见他要倒,支持着手去扶他。

梁锦心头腾腾上来一股火,几步冲过去,一把捞起何须问打横抱着,厅里这时有了动静,老夫人由赵姨娘扶着朝这边走过来,脸上似有惊喜的神色,可朝梁锦看过去,他眼里正喷着火,冷冷扫了众人一眼,一句话也没有,抱着何须问就往外走。

梁锦掂着何须问,比他走时竟轻了许多,心里泛起汹涌的一阵酸楚,涌到眼睛里,徐徐淌出热泪,何须问在他怀里方悠悠转醒,浑身冻得僵硬,眼皮艰难的撑起来:“我没事……你别担心。”

听见他的声音,梁锦猛地哭出声来,像个孩子抽噎:“早知道,我就不去了!”一哭,后头跟着的丫鬟们也小声啜泣,这一个队伍,乍看过去,不似得救,倒像送葬。

张太医已经在屋里侯着了,梁慕白孔翠芝也在,见了梁锦,像是有了主心骨,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忙上忙下,全听着太医的嘱咐。

空隙中,梁锦随口吩咐无所事:“你下去洗个热水歇着,有事儿再叫你。”他随意看她一眼,又说:“一会儿让太医也给你瞧瞧,别落什么病根儿。”

才刚说完,太医已经诊好脉,朝梁锦递了个眼色,梁锦便一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只留了华浓云裳二人。

“张太医,可有大碍?”梁锦往床边椅子上坐下,心里突突直跳,见张太医捻着须似有疑虑,便添上一句:“我已听说上次就是亏得张太医医术高明,才令荆室有所好转,若太医这次亦能治好他,我再加厚礼奉上!”

“倒不是礼的事儿……”医者仁心,老人家叹了一声:“少夫人这左腿关节……只怕是有些冻坏了。”

“什么!”梁锦站起来,往床上看了一眼,:“……那丫鬟也跟着跪了一下午,不也没事吗?”他皱着眉摆头,不敢相信:“未必一个男人的身体,还不如个女子强壮?”

张太医不答他,反扭身问华浓:“你家少夫人近日可有何异常?”

“……”华浓回想了半晌,倏地转到跟前来:“少夫人入冬后,就比往日贪睡些,近日病中,睡得更多了,一天里竟没有多时是醒着的!”她一晃神,猛然想起:“这些日子少夫人看书,还总说手臂酸软!”

听了这话,梁锦也机警起来:“张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儿?入冬贪睡我也发现了,只当是平常故而没有多想。”

张太医又挪动椅子朝床上靠过去,抓着何须问的手切脉,三人都秉着呼吸,不安地等。

收回收来,张太医也不客气:“公子该庆幸令夫人只是坏了膝盖。”他不慌不忙的:“若是迟两个月,少夫人恐怕连命也丢了。”

“噔”一声,梁锦跌回椅子上,撑着扶手浑身颤抖,拼命按捺着:“怎么回事儿?”

被三双眼睛望着,张太医打了个抖:“他是中毒了!嗜睡,手脚无力,昏迷不醒,都是中了这毒的症状。”

华浓听了,打着冷颤,云裳也是支撑不住,顾不上规矩,挨着根椅子坐下,分明门窗鼻塞,烧着碳火,可她们都止不住的发冷。

再看梁锦,呼哧流着冷汗,生死打杀的事,他听过见过不少,那些人为了利禄,为了家国天下,在朝堂战场上厮杀,可在这家里,在这温纱暖帐的后院里,他第一次觉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