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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里铺着厚实的羊绒地毯,中央置一方几案,南边特产的瓜果盛放其上,新鲜带露,可惜无人临幸;一旁是堆满软枕的香妃榻,谢厌斜斜倚着,膝上披一方蚕丝衾被,手捧散发着清幽檀香的精巧暖炉,下巴尖抵着那圈蓬松毛领,烛光垂过来,为轻敛的眸添上一丝影。

他坐在那儿不动,静得就跟幅画儿似的。

霍九欣赏了一阵对面的美人图,唇边扯出恰到好处的笑。他现下已然知晓美人姓甚名何、年方多少,便问:“我一直很疑惑,美人儿你登台时,为何会坐在棺材里?”

谢厌似是叹了一声,但轻不可闻:“我是跟棺材一起被挖出来的。”

饶是霍九自诩见多识广,仍是露出惊讶神色:“为何会是这般?我还以为是江天一色的噱头……你是自己睡进去的,还是有人硬拉你陪葬?”

“谁愿意睡在棺材里?我自小便在上林谷修习医术,服食无数丹药,勉勉强强可以做到死后尸身不腐。前阵子出谷游历,却没想到遇上歹人,他们听闻我的身世,便想杀了我,卖去给镇上某位死去的富贵老爷结阴亲。幸好我聪明,假死逃过一劫。不过那假死药后遗症颇多,腿脚不便就算一个。”

谢厌将挖坑三人组为他编造的来历,与自己灵光一闪瞎想出来的相揉后,故事竟多了几分传奇色彩,听得霍九目瞪口呆。

讲这话时,他未曾抬眸,语气亦是轻淡至极,但车厢内的听众——不管是屏风后还是屏风外的,皆在心底生出了怜惜。

霍九更是完全没品出其中漏洞,一心想着:看这故作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姿态,不用想我也明白,被盖进棺材的刹那,这美人心里该有多绝望,且他不过十八年华,就双腿尽废,真是……真是……哎!

思及此,霍九自罗汉床上起身,坐到谢厌身侧,伸手想捏住他的细长手指,到手心里细细摩挲一番,予以温柔呵护。

却被对方轻巧避开。

“霍公子。”谢厌转动手中暖炉,掀起眼眸,轻弯眉眼凝望对方,边说话,边不着痕迹将自己与霍九的距离拉得更远,“能得您这样的人仗义相助,谢某感激不尽。虽说现下谢某已是您的人,但感情重在培养。咱们今日是初逢,方才那样的行为不大好。”

烛火照亮美人眼底笑意,霜白长发流光滟滟,霍九一时看痴,想也不想,便顺着谢厌的话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又不是逛青楼妓馆。你乃高洁修士,我呢是个世家子弟,咱们之间呀,得一步步来,否则太轻薄太唐突,于你于我都不合适。”

谢厌眸中笑意更甚,充满真诚。

被那样看着,霍九竟然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唇,余光瞥见几案上的果盘,心中一动,问:“我给你剥串荔枝?这是今日才从南边运来的,新鲜得很。”

“那便有劳霍公子。”谢厌轻轻点头。

霍九连忙命外头的侍女取出小桌与空盘,不多时,便坐在香妃榻上,麻利地开始剥荔枝。

马车一路南行,穿风过雨,终于抵达城南宅邸。

霍九小心翼翼将谢厌从香妃榻上抱起,踩着仆从的背走下马车,带他跨上阶梯、越过门槛,才把他安置进轮椅里,亲手推着他往前走。倒不是不想继续抱着,只因霍公子被谢厌一言点醒,分外讲究礼数。

下仆撑伞在侧,伞面如云遮天,风雨不侵。

“谢美、咳,谢公子想住何处?我这宅子分为梅兰竹菊四个小院,都是清幽的,以周遭种植花卉命名,空余的有梅院和竹院,当然,若是喜欢兰花或者菊花,我就叫他们给你把屋子腾出来……啊,若是你想住我的主院,那真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命人去把暖阁收拾出来。”

谢厌眸眼低垂,耐着心听霍九讲完,用稍带笑意的语调道:“就梅院吧,这个时节冬梅应当未曾凋零落尽,无聊时,我还能赏赏景。”

“我怎么会让你无聊?不过,真的不考虑一下主院?住得近才有便沟通。”霍九说得殷切。

“怎好意思抢了主人的位置,再者,距离才能产生美。梅院便好,我喜欢梅花。”谢厌说完,不想再于此话题上纠缠,话锋一转,问:“请问府上有无史书?若有,可否为我寻几本来。”

霍九不得不吩咐人去梅院收拾,接着扭头看向管家,遣他去书房寻书。

这座宅院里的下人皆手脚麻利,半柱□□夫,便想梅院收拾了出来,并按霍九的吩咐,无论里屋还是外堂,都摆上三只炭盆,烤得暖暖和和的,以免谢厌被冻着。

霍九离开前,想为谢厌留下三两名仆从,谢厌以“我辈修行之士从来自力更生、无须他人服侍”为由拒绝;霍九又言“谢公子如今腿脚不便,独自在这梅院,我甚是挂心”,谢厌便说“腿虽不便,但仍双手完好,我为医者,终有一日能寻出治疗之法,断不可在那之前使自己染上骄纵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