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足不出户如谢致虚,也听过皇人岭大名,这是一个因山中有金玉而得名的宗派,此金玉非彼金玉,乃是以金玉形容矿山的珍贵非凡,皇人岭地理得天独厚抱山守矿,锻造出的兵器削铁如泥吹刀断发,最受武人欢迎,每年收到的订单多如牛毛,积财无数。坊间流传一句俚语——剑出皇人岭,亮相三分血,学艺不出师,逢朱颈上缺。这个朱,便是指皇人岭宗主朱得象,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完全不通武艺的人,只要手里有皇人岭的兵器,即使对阵高手,也能取他项上首级。足以见得皇人岭威名远扬。
只是近几年皇人岭的兵器渐少流传在外,据说是被朝廷军队垄断了。
血算盘既是皇人岭登记在册的兵器,应当属于并不出售、只作门派私用一类,竟然会落到自己手中,谢致虚也很意外,忍不住问武理:“你想如何检测?杀个人来看看它究竟会不会留下血痕计数吗?”
武理道:“你瞧瞧你这榆木脑袋,啧,咱这儿不正有现成的么……”他朝谢致虚挤挤眼睛。
谢致虚:“???”
奉知常冷冷飞来一记眼刀,柳柳上手扯下一条羊腿,朝武理吐吐舌头。
哦,谢致虚想起来了,手中沾染人命者握上血算盘,匕身也会有所反应。他如实相告:“我们三个在山上就轮番摸过了,一点变化也没有。”
武理眨眨眼睛,无趣地收起扇子,嘁了一声。
下午也不见越关山回来,有住店伙计进去打扫,出来时将两扇门大敞开,以示空房待客入住。
谢致虚陪武理坐在二楼栏杆上投喂后院老四,看见越关山原来住的那间房中一应物件归置齐整,随身行李都不见了。
“越兄真的走了么?”谢致虚问武理,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越关山还没来得及和梁家金刀银枪比试呢。眼下梁汀情况好转,梁稹都有心情去游春喝酒了,本来应该是有机会的。
“放心,”武理道,一边用长箸叉起大块卤牛肉,丢进老四洞开的大嘴,“老越永远不会屈服,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他可以被暂时地打倒,但绝不会被打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逮着机会,他还会回来的。”
谢致虚不由得肃然起敬,没想到越关山被武理嫌弃了这么久,临走前竟然靠一顿饭收买了人心。
残阳橙红如燎,烧透了半边天,山塘河水变得鲜艳活跃,摇晃着暮归的小船。风过河面,呜呜吹响千家瓦顶,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惊飞满城乌鸦。
青黑的鸦羽遮天蔽日,仿佛在这火红炫目的傍晚得到某个号令,齐往城西振翅飞去。
“你干什么?”武理讶然问道。
谢致虚正将床榻拖出房间,幸而客栈为了便于管理,床榻都采用较轻的木质结构,搬运起来并不太费力。
越关山空出来的那间客房隔壁就是奉知常的房间,位置靠角落,门前无人过路,谢致虚把小榻拖到奉知常门前,又抱来一床薄被。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不祥的预感,”他对武理解释说,“今日带二师兄去了许多地方,怕刺激到他,我今晚在门前守着,以防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武理问:“能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谢致虚思考片刻,趴地上在床榻到门槛间牵起一条串了五枚铜钱的细线。奉知常腿脚不便,行走总要借助轮椅,只要他夜间外出,轮椅碰到细线,五枚铜钱撞击发出声响,谢致虚就能醒觉。
“不知道,你就当我想多了吧。”谢致虚回答。
直到入夜,奉知常的房门都没有打开过。期间只有店小二上来过一次,见客人睡在走廊里,大惊失色。
“只此一晚,抱歉,实在是事出有因。”
好在二楼客人不多,两人顺利达成相互理解。
春夜有徐徐凉风,搭一条薄被正合适,谢致虚躺在榻上,山塘河沿岸灯火映红他半张侧脸,奉知常门前阒寂无声,充满着沉睡的宁静氛围。
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想到向晚时分城中铺天盖地的鸦羽,白日游春时奉知常的一举一动如同走马灯,黑暗中一帧一帧重现在他眼前,纸皮下火芯蠢蠢欲动,将要燎原。
从前他武功尽失,跟随先生学艺处处不顺,学了一年有余也一事无成。先生便拿二师兄的事迹宽慰他,二师兄根骨奇差,刚开始学习时也同他这般,且脾气暴躁,成日郁郁寡欢,庄里没人敢与他亲近,有二师兄的地方百步以内都看不见个鸟影,简直达到了孤僻的至尊境界。
就是这样一个既没有天赋、又不受欢迎的多余人,最后生生凭借聪明才智在唐门斗武大会上杀出赫赫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