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想的是,自己若能在梨园精修乐艺,把新的伎俩用于顾越的烧尾宴,定会是两全其美之事,故而,一日之内,他就办齐公文,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
梨园是永不会空寂的地方,即使梨花含苞仍未开,也有樱花与桃花与之相伴。
是日,宜春北苑,梨园之东,一粒晶莹的汗水从榭台上如玉的面颊上滴落,穿过迷蒙的雾化于宁静的湖面。湖水浓稠得像花蜜,连轻微的波澜都没有泛起。
练习时,林蓁蓁只凭腰间挂的一条丝带,把身体悬在半空之中,那条柔软的左手臂似蛇般扭曲,沿着琵琶弯曲的颈部,从左肩伸出,绕过发髻右边的木簪,轻拢在琵琶面。浑身上下,他只有手指在弹挑,挑的声音清脆响亮,飘荡在空中。
他花费一年又半载的时光,练成了用左手反弹琵琶的绝技,先前,为确保不受外界打扰,他回绝太常寺所有的安排,又费尽思量拉扯了苏安和贺连等几位后辈替他献曲,以保住今后能继续一展芳华的位置,方才开始自己艰辛的修炼。
如今,梨园越发繁盛,乐官分为判官与使者。使者负责安排各曲的表演,管理园中的秩序;判官有时是似吉昭仪这样刚受宠的妃嫔,有时是受赏识的臣子如晁衡,有时是刚封了王位的皇子,有时甚至是至尊圣人本人,谁也捉摸不透。
所以简单而言,无论有没有观众,梨园的歌舞都不允许间断,今天广陵曲,明日龟兹曲,只要太液湖的水位没有淹没那方石台,路过的人便都可以听见天籁。
相传,宫中有本册子掌握在梨园使张行昀的手中,专门记录至尊圣人和各位王公行经梨园的时刻和路线,多有巧径可寻,只不过,供奉们毕竟和嫔妃不同,既然走到这步,谁的背后都是万家灯火,谁心中都有一部惊天动地的《破阵》,谁也没必要让谁的风光,不喜欢,不吭声,喜欢,拿起乐器合奏便是。
说来,林蓁蓁的广陵曲之所以和别家不同,缘起于十年前一场端午宴,宴间,宫中年幼的十八皇子李瑁见他弹《斗百草》能左右手不偏不倚地轮用,一时起了感伤,评说,自己曾在梦中与父圣一起听过。谁也没料到,淡漠于父子情的李隆基听闻,特意驾临梨园钦点此人,竟然也大有同感,不久之后,封李瑁为寿王。
从此,林蓁蓁在梨园诸多乐官中脱颖而出,成为惠妃和寿王身边的宠伶之一,不仅在梨园争得一席之地,更是王府与朝中之士交际场中的艳丽风景。
他曾在王府中用一句笑谈杀死纠缠自己的官宦人家,也曾忍下梨园大使施在皮肉的淤痕,只为替平日里与他争风吃醋的别家乐官挡箭,这些,只有林叶知道。
“前阵子,洛儿从克孜尔那地方弄来几幅伎乐天人的画,他照着上面的姿势练习,把四弦曲项放在肩处,手臂从背后绕着去拨弦,恰到好处地裸露身线,还和娘娘说是‘吴带当风’,真好不知廉耻,竟连王爷也说好,依我看,若非他那把琵琶是逻沙檀做的,弹什么也不成,更莫说在园里排场。”
一边定姿,一边谱曲,林蓁蓁如此训练自己有三日三夜,眼前忽明忽暗,早已唱不出词,只有当林叶进来看望时,才不紧不慢咽下喉咙沉积的血气,吐出成篇抱怨的话,又笑了笑,问道:“七,张大使回话了么?阿苏什么时候来?”
林叶睁开眸子,走上前,用一只手指点住琵琶,往下压:“这样不够,得再加力度。”林蓁蓁道:“骨头都要断了,且饶我一回。”林叶道:“断了,你今后就不必再去寿王府,也不必再争宠。”林蓁蓁一怔,没有回话,险些伤到筋骨。
林叶松开手,答话道:“你也该防着点了,苏安现在是什么人,娘娘在含凉殿单独召见他,李侍郎在花萼楼为他让座,至尊又赐了名,他就是想安排上元的场都能办到,如何甘愿老老实实地和我们研究《婆罗门》?他的心思,杂得很。”
林蓁蓁应了一声,下意识撇过脸,遮挡住前些日子对镜描红时,扫到的眼尾的一条皱纹。林叶虽没看他,却刻意缓了片刻,方才拿起银盏送到他面前喂水。
喂完,林叶叹口气,咬起一条彩带,利索地把上端拴在梁柱,下端扎在膝盖,以一个更加痛苦而刁钻的姿势,把身子嵌入林蓁蓁体位空隙中,比的是飞天。
正这时,梨园使张行昀的一袭羽裳出现长廊中,身后跟着身着霜色圆领袍的,毕恭毕敬的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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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的由来(一)
梨园原是宫中的一个果园,唐代帝王每个季节都例行在宫中举宴以待朝臣,用示君臣同乐,不同的季节选择不同的地点,梨园是春天的游宴处。此类宴会,往往设有多种娱乐项目,如拔河、打球等。有时,也安排一些音乐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