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道:“那就好。”苏安道:“啊?”顾越道:“民怨如火,一旦煽动,必然要合理引导才行,我今日刚答应了下任的兆尹大人,要在十日之内送去一张万人诉状,你若身子不适,还怎么唱我的词?我又到哪里去找冤家写诉状?幸好你说,不会。”
苏安怔了下,牵连起过往风雨:“我不想唱你的词,我是答应了巧子,要唱宋州的。”顾越道:“阿苏,你信我,先京兆府,再宋州,一个都跑不掉。”苏安想了想,说道:“你不会在宋州有什么私产吧?”顾越道:“没有,你放心,我去和吴侍郎说情,让金吾卫暗中保护你。”
窗外风轻,不剪夜雨。
七日之后,黎明钟鼓依旧,一列破旧的板车徐徐而来,停在了牡丹坊门前。平康中那些躲在院墙下躲雨的流民揉着眼睛,用难以听懂的方言议论眼前之景。
乐人分为三路,一路往西,往安化门去,一路往东,往启夏门去,中路通的是明德门,人数最多。乐工来回搬弄乐器时,谷伯戴上斗笠,和几十个伙计夹杂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时刻警惕着周围,毕竟南郊近来匪患多,不得不防。
梁巧子拖着一双破鞋,东张西望,嘴里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那大致的意思,便是长安人千奇百怪,穷的喜欢装富,富的又喜欢作穷,什么样的都有。
苏安披上蓑衣,携几包巨胜奴,先回了一趟太乐署,把鼓儿和阿明阿兰叫到跟前,一个一个考过几首基本的雅乐唱词,然后慷慨地发起小麻花。
几户人家也跟着沾光,抢让考校乐艺,苏安笑说没得吃了,只能考《催手残》。待鼓儿几个被阿婆带走,苏安拍去膝头的碎末,令仆从把集贤阁的叫来谈事。
许阔这些日子有点发福,行动慢了些,孟月依然夹在中间,倒是贺连最早到。卢兰没来,遣人回话,说夜里睡得晚,还没起,要改天再详谈。苏安道:“什么改天,现就人命关天了,快去去去请。”接着,卢兰拖着惺忪的睡眼,没好气地到场。
苏安要行车奏乐,请的是楚声乐人,事先谁都没声张,也刻意没有邀请集贤阁,故而他不敢多留,只是简单说了一下目的,问大家愿不愿意同去。
卢兰听了之后,骤然清醒,拉紧苏安道:“你疯了?王府千金请你你不去,一个梨园供奉跑到南郊作甚?”苏安道:“王府也要去的,但那是之后的事情。”许阔难为情,勉强笑了笑:“阿苏,你这个,不要着急嘛……”
苏安捏了下孟月的肩膀:“还惦记安仁坊那位侯夫人?”孟月道:“没。”苏安道:“许师兄都告诉我了,坊里每每献曲,慕容氏总坐在东北角,也罢,年关过去之后,咱再多排几曲故事在坊里,你们也可以多见面,多好。”
许阔拖家带口,秀心也拦着不让闹腾。卢兰叹了口气,因是还有几户人家要去,拒绝得更加干脆。
苏安点了点头:“没关系,是我的过,应该要早些知会你们才对,现在去,曲子不熟悉,词也不会唱,反而是帮倒忙了。”
如是,苏安一个人跨出院门,却在吩咐行车的时候,听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后面追赶:“阿苏,当年就是在这春院子里,你可还记得?李大人对咱说,‘开元以来,从没有一位诗人死于狂背之语,从没有一位乐人死于高亢之声’,再不济,也就是余生种牡丹。”
苏安回过头,那雨里抱着四弦,半身濡湿,连蓑衣都忘了披的人,是贺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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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社庙
贺连加入之后,中路的三位戏角就凑齐了,再添七把四弦,七块悬石,三只木鱼,统统地载上十几辆板车,不嫌弃人多眼杂,吱呀颠簸地往南门明德而行。
过安仁坊时,几位侯府小姐在高阁上认出当红乐官的脸,都觉得新鲜,让仆妇偷跟去抛花伞,成了一条茜色的尾巴;过安义坊,鼓槌署的鼓手看见兰丘,抡起木槌,“咚咚”击两下,引来城南的农户好奇相随,成了一条霜色的尾巴。
浅浅的雾气之中,涌动着无数声浪,这是自夏以来南郊野原上最热闹的一天。
城门郎放行,向万年县衙禀报,县令得知,派人转告兆尹府。冯兆尹虽没有露面,却因小心谨慎惯了,立即吩咐司录前去相随,又跟了一条石青的尾巴。
一列板车,闹哄哄跟三条尾巴,南郊的流民不知其中缘由,开始窃窃私语,于是,苏安的板车乐队的后面,排起了第四条蓝灰的尾巴,变得声势浩大了。
却正是社日,郊庙也不清闲,烧红香,行礼舞,虔诚地祭祀着百神。苏安仔细听郊庙舞郎口中唱出的曲词,辨认出祭的是赤帝和黄帝,觉得既熟悉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