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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到顾府后,季云又怕惹来纠缠,不敢周济旁人,只径直走向坐在门口接案的顾九:“顾总管。”顾九道:“季郎来了?”小吏道:“小字长亭,不敢。”

顾九叹了口气:“民不知六典,又不信兆尹衙门,每天上百人,能成案的却很少,前天接三张,昨天接八张,今天按情形,最多也只有十张,不上台面。”

小吏季云面相斯文,眉尾生着痣,顾越之前跟顾九提过,是河东衡水的老乡,抱着老白干来府中拜访多次,人又勤快,故而,调入礼部做个助文事的小跟班。

内堂的书房里摆着一口白瓷缸,缸底水草中静静地游着两尾锦鲤,首咬尾,巧画一个轮回。季云进门时,顾越就正在案前批阅公文,眉间微蹙,手中捏笔杆。

季云走近,见那张纸上写了“京兆冯临渊”三字。顾越问道:“宋州的事情办的如何?”季云回道:“许大人是主动问起的,刘大人谨慎些,我分别陪他们的亲信去了一趟州府,和韦刺史,宋司马看过公文,又到安县、梁县和齐县划地界,现在他们各要三百亩,按五折的价买下了,契印三份,一份在此。”

顾越道:“县里百姓如何?”季云又道:“县令见百姓换到粮食,终于能活命,也如释重负,另外,两位大人私下里都说,员外大人体恤下属,这份恩情,他们记着。”

顾越笑了笑,道:“长亭,你别说,我也给你留了二百亩。”季云道:“我家中人丁少,不需要田地,我只愿做员外大人手中的剑。”顾越道:“好,挺好。”季云低眉:“大人,怎么了?”顾越道:“没什么,你这话,我听起来耳熟而已,但我不勉强你。”

这次分赃共涉及三千亩水田,顾越让谷伯调出钱款,买入韦家外戚账户二千,入苏十八四百,剩下六百,令季云联络手下的二位主事,平分好处,各三百。

二人核对完契纸,顾越将其放入密室,而后,令季云随行,出发往城南巡视。

即使有难,南边的三座城门依然宽容地敞开,城墙内是临时搭建的安置屋,而施粥点就在明德门外两边布置着,由稀疏到密集,东连启夏门,西连安化门。

裴延和几位尚书省的官员披着蓑衣已在安化门前集合,每隔三日,他们都要对兆尹府的工作进行一次巡察,顾越代表韦文馗出面,行振抚、劳问疾患之责。

雨中,顾越规规矩矩地慰问了两三个难民,路过明德门时,回过身,问兆尹府的司录道:“都是同样的粥铺,东西两边设的多,中间少,这里可有讲究?”

司录先是一怔,沉默阵子,又惨兮兮地说道:“以往灾年时,若中间和两边设得同样多,难民就都往中间挤,容易阻塞交通,为此,冯兆尹愁得几天几夜没回过宅邸,还是亲自察了多年的档案,才想出这两头多,中间少的新办法。”

顾越道:“也是,若甘蔗两头一样甜,就不必再挑三拣四的,冯兆尹心细,兆尹府办事也很实在。”司录道:“也是没办法,流民有怨,只能我们来担。”

接下来,因是顾越开了个金口子,兆尹府的各个官员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下辖两县之内关于安置赈济难民的细节都盘点一遍,最后,倒起了苦水。

司录道:“顾员外,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些天来巡察的数不胜数,个个都执着孤儿寡母的手,又嘘寒又问暖,反过来冲咱们就是一顿训斥。下官原本想,尚书礼部是最讲究,最爱挑刺的,却不料,你们不仅不骂人,还不打扰我们办事。”

顾越想了想,回道:“你们倒是得寸进尺了,身为司录,堆积成山的诉状不处理,在这里和工人一起搬粮袋?也不怕闪着腰。”裴延道:“顾员外。”

谁又不知,京兆尹是全天下最难为的地方官,即使《六典》把其官品定至从三品之高,也不能改变施加在这个位置上的咒术,即,自开国以来,除了是皇亲国戚自家当差,从未有哪个人能屹立于此风口浪尖达三年。

故而,尽管顾越语出不逊,在场诸官却没有较真,反而都露出了会心的苦笑——仔细算来,冯兆尹已经凭借其极为细腻的心思,撑到了第三年的年末

如此,在枯燥无味的巡察结束之际,大家乐了乐,都要各自回去禀报。顾越向兆尹府各位官员道过歉,而后,被裴延请去南亭小坐,谈论其父裴耀卿的回信。

由于情况紧迫,月内,裴耀卿受命为关中平粮转运使,同朝中诸多密友商量过后,越过萧乔甫,共同制定了一个计划:一行赈济,二疏信道,三去逆鳞。

一行赈济,指的是人命关天,无论各级克扣多少,都要先用人办事,修复堤坝,调转物资,将伤亡降到最低;待缓过这口气,二疏信道,便是要疏通民众伸冤的渠道,让各地的案子能够呈递到中书省,并掌握查案的权力,平息民怨;最终,三去逆鳞,就是回过头来,对幕后的一批巨贪秋后算账,恢复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