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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华诗苑越来越热闹,王爷和公主游走其间,与臣子们共同赏花赏月。彼时,颜平原正躲在角落里写字,突然,哗啦被玉真公主抽去,吓了一跳。

玉真思忖道:“江宁的诗,经西北边塞的磨砺,气势磅礴,句意险峻,可谓沉中见清,极尽中兴之象。”颜平原行礼道:“殿下认得龙标兄?”玉真笑道:“不止是他,你的楷字我也是见识过的,端正坚实,只是今日这行书,气势遒劲,就好像是合着诗作而生,有魂魄,我头回遇见。”颜平原道:“殿下谬赞。”

土德三元正,尧心万国同。

汾阴备冬礼,长乐应和风。

赐庆垂天泽,流欢旧渚宫。

楼台生海上,箫鼓出天中。

雾晓筵初接,宵长曲未终。

雨随青幕合,月照舞罗空。

玉陛分朝列,文章发圣聪。

愚臣忝书赋,歌咏颂丝桐。

诗和字相辅相成,当即成为众臣评说夸赞的焦点,年事已高的不敢露锋芒,便令年少的陪作。裴延早有准备在先,故而一首七律也博得诸多喝彩,待浪潮过后,他方才坐到顾越旁边,从水流中抱出一碗酥山,放在二人面前。

“来,醒醒酒,既然韦侍郎不在,裴某这里说句真心话,别见怪。”裴延说道,“你在礼部,安排王江宁主应制,颜平原题字,原本无利可图,是君子之心。”

“哪里,他们声名远扬,礼部也得顺人心嘛。”顾越笑了笑,再看那盏酥山,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唯剩苍白的冰片,“而我呢,对品茗姑娘和裴兄先前的提醒心怀感激,特作此画,请裴兄过目后代为转交,交予品茗姑娘。”

顾越拿出画,展开,正是那对鸳鸯。但见裴延的神色由欣然的粉润转到月白,再转到青梅的酸涩。顾越顿了顿,压住昏沉的醉意,继续说道:“另还有几件薄礼,敬献给裴兄。”

这份礼,正是宣政时张仲臣提供的永济渠黑账册,顾越复奏时只用了一小部分,而剩下的部分还记着沧州沈刺史和兵部吴侍郎等等,除了王庭甫,朝中无人知晓。

裴延手中微湿。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越是要懂得忍耐,数月以来,他为保父亲裴耀卿的仕途,为守家族的荣辱,只办诗社,不谈政治,几乎成为了一个闲情山水的隐吏。

直到顾越突然捅破这层窗纸。

顾越认真的时候,从来都把话说得露骨而明白,他跑过市井和乡里,对即将到来的这场空前的饥荒有自己的看法。一来,边陲之地多有肥沃之壤,若令其适当屯田自给,就能节省军用的粮食,补缺关中,二来,赈济粮抵达关中,需要经过三省、户部、金仓二司等等十余关卡才抵达州县,层层剥削,损耗过大,三来也最紧迫,便是京户贪婪,大肆屯粮,抬高粮价,逼迫灾民卖田,从中谋取暴力。

要解决问题,似韩休死谏显然不行,关键就在于,萧乔甫把持朝政已有时日,人脉很广,与军中和旧族都有不少交情,如此泰山压顶,哪条都不太容易变动。

说完长篇,顾越拉着裴延道:“故而,如今情势,只能由令尊执掌朝政。”

裴延暗暗吃惊,不说话。顾越接道:“裴兄,我藏着这些账册,既无用又觉得烫手,而你身在中书省,眼界更高,挑挑拣拣,总是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这样,过三四日,我把它们整理齐全,原封不动地送到府上,谁都不会知道。”

裴延沉默片刻,反问了一句:“这县令叫张仲臣?”顾越道:“正是,此人材优干济,有治理地方之能,只可惜被刺史压制,十年不得提拔,对,裴兄若不信任我,大可私下里去找他。”裴延道:“没必要,我信你,且等候回音。”

听闻此话,顾越顿住,忽觉得酒气扑回胸肺,忙是醒了醒神,答道:“年年新诗换旧词,我一介寒门,除了块荫庇什么也不求,不过是,万死不辞家国事。”

二人就此别过,顾越长舒口气,叹自己,就这么又完成了此生的一件壮举。

他知道,得先置办好宋州的土地,才能让韦文馗暂时放松警惕,为之后的动作争取时机,他也知道,这样做根本称不上为家为国,只能算卖主求荣。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不为任何,只为那在象背之上一颦一笑皆是戏的小乐官。

玉漏一点一滴地报着时辰,一堵朱墙外,李归雁三兄弟的唱腔此起彼伏,圣人李隆基与诸王论赏过诸伶,起驾回宫,百官恭送,花萼相辉楼的夜宴宣告结束。

彼时,顾越从正西出,乘马车驶至兴庆宫的侧门,门里是叽叽喳喳的梨园人,门前还堵着各式各样轩昂的马车。李归雁等另与岐王府有约,李暮和许合子在夹道里幽会,雷海青拿着串樱桃,登上梅妃娘娘的辇。吉昭仪被召幸,只托人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