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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准备排曲,他跑过了很多地方,结识了很多人物,也学会了很多规矩条框。

一来,吉昭仪的私请不能由他来定,否则他势单力孤,往后就会被传为话柄,受人制约,故而需要借助有资历根基的第三方,在其荫蔽之下,顺水把名目定妥。

苏安想清楚这些,把塞外带回的北草玉献给了内侍省掌事高冯,说是纯粹孝敬,感谢定夺留仙堂宫俸的事。高冯是内侍省长官,心里谙熟,收了金和玉,列出几个想要排入散序领赏,又怕给李升平打回来的嫔妃。苏安笑说正好了,不仅连同吉昭仪一起给位置,还慷慨在“入破”添八位女武士,由内侍省指人。如此,高冯见此人虽年轻,却很有心,便多提点几句,引见了与寿王亲近的几位学士。

二来,想为曲填词的众家,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人数众多,若冷着脸不见,就绝了交情,可若挨个个地去哭鼻子诉苦,又太浪费时间,必须一锤定音。

苏安研究过后,发现高冯所说的学士和李侍郎府邸的交情都极为亲密,才明白惠妃寿王与李林甫同根,好在先前那“开化兴邦”的牌匾还在牡丹坊挂着,做人也得讲诚信,故而,他乘坐太乐署的官车,招摇过市,亲往永兴坊拜访,请来几位学士和李林甫所作之曲词,誊抄完整,堵住了世人的嘴巴。

三来,在苏安心中既是麻烦,也是快活事,他缠着李升平上报太常寺和礼部,在为曲校书的时候顺便把几位未见过面的供奉也请来,他要当堂献艺,他要立威。

是日,雨稍稍停,雨雾朦胧。太常寺正堂屋檐下垂挂的三百蟾蜍金铃连同红色的飘带静止不动,八间进门透进八道白光,落在雕刻团花的砖石地面上。

苏安清一声嗓子,孑然走进去,先对主座的寺卿韦恒行过空首跪拜礼,后起身,对左右列坐的两京诸社署、陵署、庙署以及鼓吹署的令与丞行顿首揖礼。

他的周围是八组由白鹅卵石铺成的太极阵,按照顺日晷方向,分别摆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乐器。他起身站定,双手持在腰际。

按例,通过校书,合乎礼数,便可以安排下面进行训练,照夏院三十日练成大曲的惯例,时间绰绰有余,然而,虽说这里边的官员,张俭提前打点过,大抵不会刁难,但苏安仍有些紧张,因为面前几张坐毡,不一时,就要坐几位大家。

全是太常寺梨园别教院里的乐官,除了圣上,如今谁见他们都要称一声供奉。

李升平倒是所有人中坐姿最随意的,五根手指在案前轮扣不止,道:“礼部行官还没来?”当即,礼部本部主事送来一沓公文:“天气潮湿,顾员外说两京郊庙吉礼五十五仪祭品有霉变,他要先安排换新那些,这里没问题,全都通过。”

韦恒道:“秘书省的公文过了没?”主事道:“灵台二郎均已签字。”韦恒道:“那内侍省如何?”主事道:“出入宫掖,宣传制令,内常侍也已落印。”

韦恒笑道:“好,好,这两处常换人,二郎懒得记,倒是顾员外关照着。”苏安道:“韦寺卿,二位林公子也没有来。”韦恒看向李升平。李升平回道:“他们称病,据说在练习新的曲艺,惠妃娘娘关照着,不敢多叨扰。”韦恒道:“哦。”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苏安回头,见五六张陌生的面孔朝他走来。为首的面容清秀,步子从容,是谦谦君子,后面跟个小孩,人不高,眼神却深如幽潭,透着灵性,再旁边还有一位生着疏勒样貌,碧色瞳孔,面有黥纹,尤为突出。

苏安暗自揣测一番,心怀敬意,依次行礼道:“李供奉、海青小友、裴供奉。”

“苏郎,过了。”说到此处,裴神符打断道,“洛儿和笛生都是手艺人,已经过了靠容颜吃饭的年纪,你看看,该夸海青才是,偏还叫人家小友。”

雷海青笑道:“裴洛儿!”裴神符道:“没大没小,我是前辈。”雷海青道:“那请前辈弹《火风》。”裴神符道:“此曲我已经绝手,省得林蓁蓁又来数落。”

苏安却是头一回看清李暮的手,心中百感交集。那手只有四根手指——与文人墨客‘惜字如金’同出一辙,此人在跟师父学艺时自残,终才得以青出于蓝。

雷海青在闽南的木偶戏班里出身,虽说以殿试“状元”以及“翰林院大学士”的高贵头衔入梨园,但年纪尚小,被苏安称为小友也没什么意见,只点了点头。

李升平道:“好,人都到齐,苏公子给我们说一说,打算如何排曲《破阵》。”

虽为暖日,苏安深吸一口气,桃花眸中流过塞北的风雪,众人不说话。苏安展平双臂,躬身天揖,从太极阵乾卦开始,一样一样地选乐器,奏出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