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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羁縻
风中,马夫整个儿裹在羊绒袄里,剩一对乌黑发亮的小眼睛露在外面,用含含糊糊回道:“带州还有三十里,这里路过的义州,安置有去年白山之战中归降的奚酋李诗琐高等五千人,可去走一走?”顾越道:“不必。”
由于未接到明旨,顾越目前仍处于去职待察期间,然,因其在出使过程中决策有方,擅断万机,树立了威信,所以其余官吏愿意听从安排。
如此,行驰一夜,苏安在梦中隐约听见水声,睁开眼时已是清晨。“到了?”身下的毛毯热乎乎的,捂着暖炉,他估计顾越应该是下车去小解,跟着也爬起来。
一起,撩开帘子的那瞬间,苏安望见草原——他还从未见过,陆上能有海。
由西而来的桑干河在此处开出三道岔口,一道流去幽州,一道往东北去居庸关,一道迂回于此地,蓄养出连天的肥沃的菊苣草场。当春,正是出牧季节。
李石安肩披羊皮,内穿汉人圆领衫,头戴镶毛的幞头,立在营门口两面红旗之下,作揖相迎。顾越与之交涉,宣读朝廷的礼章。李石安回道:“眼下开春,本王不必为争夺草场而担忧,亦无须纳人丁,如此安心,深感皇帝恩德。”
顾越道:“至尊圣人记挂各州,特命礼部带来长安之礼,赠予昌平王。”语罢,让人呈上一幅长安坡春猎图。李石安单膝跪地,捧来,看了良久:“阿吉的画,如今竟学得这般好。”顾越道:“昌平王放心,昭仪在宫中安好。”
苏安在周围转悠,发现这所谓的州城,城门由木搭建而成,城墙全是木栅栏,虽围着茫茫无数的白帐篷,却似漂浮在水面的白帆,打鼓吹号随时都能搬走。
“石弦先生。”随后,苏安行礼道,“苏某受友人李归雁托,特来拜师学艺。”
李石安的手指微微一动,道:“李归雁?”苏安道:“是,他特意嘱咐苏某,吃透奚琴方可成《破阵乐》。”李石安道:“唉,提起这小子,我就手痒,他奚琴拉得比我好。”苏安笑了:“怎么会。”李石安道:“你不知。”
李归雁之父李景伯,入仕前携其子四方求学问识,路过此州时,囊中羞涩,举步维艰,没有钱了。李归雁便找到李石安,说和他比一样技艺,若赢,便大吃大喝一个月再走。李石安听是奚琴,暗自偷笑,想汉人哪会,立时就答应。
结果,李景伯在带州白吃白喝半年,养好冬骠,一拍屁股,赴京做官去。官倒是做到中书省给事中,洋洋得意的,不想侍宴时一句话说得不对,又给流放。
苏安道:“那,这这……”李石安道:“那,这这,公子此来,是要和我学奚琴,还是和我比奚琴?要比,恐怕不得空,须得骑在马上较量,敢不敢?”
苏安看着李石安的下巴,那浓密的胡子随着说话而活泼地抖动,动得他不知所措,只好转头询问顾越。顾越自觉拱手,笑道:“甚好,你们比,顾某作证。”
他们来得巧,赶上部落出牧,便是才知道,在带州草原,哪怕朝廷使者逼到跟前,也不能耽误对于契丹人而言,如信条般,必须恪守的事情——赶羊群吃草。
就连州里的大小官员,在营边为顾越几人摆好了观景台后,也往腰间扎上红绳,吆喝着去骑马——骑马是有讲究的,并非人人一踩马镫,跨上去就成。
苏安刚选出匹白马,满心欢喜要牵走,只听身后传来一记口哨,州里的别驾推着车子追来,喊他道:“公子,且慢!”苏安回头,见车里盛装着整套的马具。
“公子,请先亲手具马。”别驾摘下原有的鞍,而后,用双手将镶嵌翠绿玉石的辔头四件递给苏安,“王爷特意交代,若有贵客,当用北草玉具马礼。”
苏安想起谢焉说契丹人崇马,连忙是谢过别驾,一句没多问,入乡随俗。他动作娴熟,先把镳和缰绳分别穿系在衔内,再轻轻抚摸马耳,贴在旁边吹暖气。
顾越笑道:“阿苏,什么时候还会伺候马具了?”苏安很专注,静待白马的目光变很具有灵性而温柔,才将衔小心置入马口中,再又为其戴上精致的络头。
“薛府里打马球的时候学的。”苏安只答道这里,顿了片刻,俯身拾起鞍具,摩挲着那柔软的皮革,对别驾道,“白楮皮黑银鞍最是珍贵,这如何使得?”
别驾回:“王爷吩咐过,使得。”苏安道:“谢石弦先生。”如此,上完马鞍便是周全礼数,别驾卷起窄袖,帮苏安把用于装饰的鎏金前胸带和后鞧带系好。
苏安飞身上马,取佩饰装进鞍挂的蹀躞,执起缰绳,问道:“顾校书,我这幅模样,有几分英姿?”顾越道:“一二分。”苏安笑了笑:“且看小将牧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