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声才刚敲过,车马已经在各邸前出发,李张裴薛崔韦武几大世族以及皇族王公的游园队伍排满十里长街,迎着朝阳的光辉,一路声势浩荡地朝南而去。
裴家三郎裴延身着一袭粉色探花绸衫,骑白马而行,后面张府的小香车里坐着两位妙龄少女,一位是张家三嫡女品茗,一位是外侄女洛书,两闺蜜都给自己取了诨号,年纪相仿,脸蛋水灵得和剥壳的荔子一般,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品茗自幼心气高,性格冷淡,竟是火烧屋子走路也不变步调,如此,还下得一首好棋,自然就倍受长辈疼爱。洛书则是异常地顽皮,成天拉着姐姐去修道。
“据说是扬州特贡的丝绸,颜色比杏花浅些,远望是浑然的春意,一寸近看方能见纹路。”洛书道,“那胸前绣的花瓣,还是咸宜公主亲手刺的。”
品茗安静些,玉手拨珠帘,朝外探望。洛书绕着肩头的一缕小辫子:“好好好,不说衣裳,那姐姐说说喜欢哪个,裴郎和顾,那顾什么……”
“顾越,先前在太乐署,还做些市井生意,传言是元崇先生的嫡外孙。”品茗道,“父亲大人上晌还提,奇就奇在,抚养他的那个衡水县令,是魏家后人。”
洛书道:“嗨呀呀,若是我,哪个长得俊就选哪个,哪还图他功名家世?”品茗道:“好妹妹,你消停一会儿,再说这些,我定要出家做道士。”
一抹曲江如丝带,揽尽早春旖旎颜色,杏园方圆数百里的宁香中,花瓣纷纷扬扬,随风卷入云霄去。一片欢声笑语之间,各家各户纷沓至来,林间渐渐热闹了,绣楼的姑娘在奔跑嬉笑,骑马的公子驰骋纵横,老太爷乘步辇而行,也有风尘女怀抱琵琶坐卧相随,皆是莺歌燕语。
不远处,巍峨雄壮的紫云楼坐镇在一团紫红的雾气之中,只有那檐下若隐若现的硕大斗拱,提醒着世人皇室无上的尊严。谁又不知,其实一大清早,热衷于舞乐诗会的皇室就已经从大明宫出发,沿着密道来到此处观赏风景了。
若说园中风景最佳之处,伴着一潭清水,远可观行船,近可吞花海,此刻正摆放着三十余张为新科进士而备的黑漆描金桌案,而宴会场地的正前方,便是用于大兴歌舞的江郊圆坛。金吾卫用红绳系在桩木上,围出一片场地,而随着人潮越来越汹涌,他们便只得亮出□□来维护场内的和平与安宁。
苏安骑在许阔的肩膀上看,把许阔累得许阔气喘吁吁:“阿苏,你要不让我歇一会儿,让孟月驮你?”苏安道:“我又不沉,诶,那应该就是裴延,他也是探花郎。”
每一位新科进士进场,前呼后拥,光彩照人,任凭是谁都不会错过,尤其裴延,容貌端方,举止文雅,身姿如玉树。
也正值此刻,一个亲切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位公子,没有席位就别挤了,往后我们一起去平康坊吃花糕。”苏安回头,见顾越是不穿素衫的模样,走着来的。苏安笑道:“长安绣花子。”顾越道:“形式而已,裴延也不想出这风头。”苏安道:“十八,你不输他。”顾越拍去袖口的一片花瓣,笑了笑道:“都是家国良臣,一会就认识。”
自古以来,身着同样衣衫的人碰在一起,总会略有些尴尬,当顾越对各位高官行过礼,面对面与裴延坐下时,这种尴尬伴随林间万千的瞩目而上升到极点。裴延挥袖作揖:“顾郎的时务策着实写的精辟,前几日家父和某激辩至深夜,其间不明之处还请多多赐教。”顾越回道:“昨在梨花阁饮酒,听人提起过芙蓉园的牡丹正盛,一会儿去那里采花。”裴延道:“顾郎莫寻开心。”
旁边传言是李林甫单子中的薛纪平,还有范阳道幽州的张思行,以及北面正襟危坐的各郎君全都有心地看了一眼——这位半路杀出的顾郎,不仅坦坦然夺走国子监头等生李峘的状元衔,且还语出惊人,丝毫不为其市井出身而羞愧。
这时,一阵洪亮的笑音传来,只见辇中走下个身材挺拔,凤眼长须的,正是萧乔甫。立部伎奏《迎春》,场面瑜亮,萧乔甫笑着吩咐免礼,庆赏正式开始。
在和熙的春风中,新科子弟向推荐并赏识自己的前辈拜谢行礼,一阐胸襟抱负,也就是如此,顾越才终于能举着酒杯,以感恩人的身份,站在萧乔甫的面前。
“各位阁老,我年幼的时候丧父,寄养于冀州衡水县衙,十二从文事,十五为乡贡,到了长安不敢声亢,在长春居杂役三载,历任万年县衙吏、京兆府前堂吏,其后,承蒙不嫌弃,调入皇城为太乐署吏三年,其间深感朝廷的三德,一者,广纳天下贤才,实务州县吏制,纠正重内轻外的风气,驱逐滥竽充数的邪流,二者,兴修民路,开放驿道,使南北转输更加方便,让赶路的人能够有宿有息,三者,西定吐蕃,开化各藩国,兴舞乐而不兴奢靡,兴诗词而不兴浮华,如此,即便我身为白衣,未有机会拜会各位阁老和学士,也算是如沐金汤,心中充满感激。”